皇宫。
大殿上,百官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瞧他们的神情,似乎都不太乐观。
不多时,庆襄皇帝在傅成阳的搀扶下到来,坐上龙椅。
百官都低下头,这是规矩,大臣不得直视皇帝,否则就会被认为有想要行刺的嫌疑。
但不少官员低头时那一瞥,还是将庆襄皇帝的神情收入眼中。
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词便是枯槁。
前些天还红光满面的庆襄皇帝,现在竟已脸色苍白,形容枯槁,可见苏元的事让他有多闹心,估计几天都没睡好觉。
此刻待庆襄皇帝坐稳,傅成阳也站到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
庆襄皇帝扫了群臣一眼,开口道:“诸位爱卿,事到如今,讨贼檄文也发了,是时候该起兵讨伐逆贼苏元了。哪位将军愿意领兵?”
“……”
武官们都是一阵沉默,他们互相看看,都能看出对方的信心不足。
庆襄皇帝抬高声音道:“说话!一个个平时挺神气,到了关键时候怎么都没声了!”
武官们不禁暗暗叫苦,实在不是他们不想揽下这次征战,而是条件方面真有些差。
漠州那边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苏元手下兵力加上降兵足有二十万,且最要命的是,其中好几万都是骑兵!
这些骑兵個个骁勇善战,在漠州那种以大平原为主的地形上实在太过无敌。
他们要是去进攻,得先破天门关,单单这一步就要耗费大量兵力。破关后便是一片平原,想要夺回太原,就难免要和苏元的骑兵军团打一场恶战。
武官们心中想的是,至少要三四十万大军,才有机会夺回漠州。
以大周目前的军力,集结三四十万大军不难。可就怕战败,一旦败了,自己命丧疆场不说,庆襄皇帝一生气,连家人可能都会受牵连。
至于必胜把握……苏元赫赫战绩就摆在那里,从北风城起兵开始,连破北疆大营,万胜营寨,太原府城,一路毫无败绩,每一战都是完胜甚至不战而胜。
面对这样的战绩,哪个武官也不敢说自己有必胜把握。因此这会儿面对庆襄皇帝责问,也只好鼻观口口观心,个个装听不见一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庆襄皇帝被气得直拍椅子扶手,怒声道:“饭桶!一群饭桶!那苏元不过是个年不满二十的稚子,你们都无一人敢出战,朕要你们有何用!来人,全都拉出去斩了!”
“陛下饶命——”
武官们全都跪下求饶,文官们也都大呼着“陛下息怒”。
但这无疑平息不了庆襄皇帝的怒火。
这时,还是丞相何忠平站出来道:“陛下,那苏元虽年少,但其父镇北王苏屠峰精通兵法,这苏元恐怕也习得不少,不好对付。”
“加上漠州有天门关险隘,易守难攻。那苏元有数万骑兵,加上招降的漠州大军,兵力恐怕有二十万。若要强攻,至少要组建一支三十万以上的大军。”
“区区三十万算什么!”庆襄皇帝道,“朕堂堂大周百万大军何尝没有?陆广,你立刻给朕筹备大军粮草军械等一应用物!”
兵部尚书陆广一脸纠结地出列:“陛下,臣恨不得立刻就去筹办。可银子方面还需王大人配合……”
户部尚书王希贵站出来道:“陛下,现在户部所剩银两,实在不够临时组建一支数十万大军的用度啊。”
一个推两个,两个推三个,众官的为难态度让庆襄皇帝恼得脸颊通红,都快喘不上气来。
何忠平连忙道:“陛下,与其组建新军,我看不如调一能征善战的将军,从京城抽出一部分兵士,再加上青州军团,由该将军率领讨伐苏元。”
京城位于东方偏北,与漠州中间就隔着一个青州。
这也是为什么庆襄皇帝如此着急的原因,苏元打下漠州,对京城就处于一个居高临下的地理位置。
假如他大军东进,一旦青州陷落,那京城简直就相当于不设防。到时候要他这个皇帝怎么办?难道弃城逃走?
这是庆襄皇帝绝对无法接受的。
大周建国几百年,京城沦陷之事还从未发生过,他也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他这一代。
因此,听了丞相建议,庆襄皇帝点头道:“青州兵有三十万,再征发十万。朕再从京城调五万京兵,发四十五万大军!”
“至于领军主将……把李胜天叫回来,让他带兵!”
“陛下圣明!”
众人齐齐高呼。
五官们也都松了口气,还好庆襄点的是李胜天,不是他们。
否则四十五万大军,胜则平定漠北,败则丢失青州……这个压力他们可承受不住。
但李胜天就不同了,李家是大周开朝功勋家族,每一代族人都投身军武,勇猛过人。几百年来,李家出了二十多个将军!
而这李胜天,便是李家这一代的天才将军,今年才刚过三十岁,正是当打之年。
原本他一直都驻守朝海,东御番邦各国,现在为了先“安内”,只能把他调回来。
“至于军费饷银。”庆襄皇帝盯着户部尚书,“朕不管你有没有钱,你给朕想办法搞定。你搞不定,朕就换了你!”
“臣,臣遵命……”
户部尚书王希贵一脸苦涩道。
退朝后,众官都眼含笑容地看着王希贵,无疑是在看他的笑话。
这让王希贵心中恼火至极。
四十五万大军,光军饷就多少银子?更不要说还有军粮、军械等巨额开耗。
眼下就户部里那点银子,无论如何都满足不了这么大的开销。那么,要是想保住头顶的帽子……
王希贵心下决定,必须得找傅成阳好好商议一下此事。要知道,户部的银子可没少经由傅成阳的手流去别处,现在他也该表示表示。
傅成阳的确有所准备。
他此刻在玉贵妃的房间里,玉贵妃听闻要打仗的事,也是十分担忧:“阳哥,你说这一仗能赢吗?我好担心……”
“不必,我已经做了安排。”傅成阳道,他对玉贵妃叮嘱,“听着,你去告诉冲儿,让他把自己一些房产卖掉,并且从今天开始省吃俭用。”
玉贵妃惊讶道:“这是为何?”
“大军军费不足,让冲儿把银子都捐上去。”
“可……冲儿能有多少银子?就算把他那些东西都卖了,也不够啊……”
“目的不在于此。只是为了让庆襄看到,冲儿有一颗拳拳爱国之心。”傅成阳淡淡道,“老东西的身体已经不太行了,我估计他也开始要认真考虑传位之事了。”
玉贵妃眼前一亮,拉住傅成阳的手掌:“阳哥,你说得不错!让冲儿好好表现,皇上一满意,说不定就会立冲儿当太子!”
“嗯。”
傅成阳点头,把玉贵妃拉到自己怀中。
玉贵妃脸颊贴在傅成阳胸口,小声道:“阳哥,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告诉冲儿,你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傅成阳神情微动,紧抿双唇。
片刻后,他沉声道:“这件事,在冲儿坐上皇位之前,决不能告诉他!”
……
太原街头。
一男子正抱着书,兴致冲冲地要去学馆。
他叫张白,是一名书生,去年参加过科举,结果落选。后来他才知道,他不是落选,而是被人顶替。
这可是决定人生命运的大事!张白岂能接受。
为了此事,他去官府里闹了好几通,前面官差还敷衍他几句,到后面见了他,直接杀威棒一顿打出来。
官府里还放话,要是他张白再去胡搅蛮缠,就打断一条腿!
张白还是不服气,但却被家中老母拦下。
老母声泪俱下地对他道,生命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是功名,也不值得用命去换。
张白心中愤懑,可面对老母哀求的目光,无奈也放弃了。
他知道,他一个普通平头百姓,碰上这种事,不会有任何反抗能力。能顶替他的一定是某个富家公子,随便拿些银子给官府,就能摆平此事。
经历此事后,张白也不免郁郁寡欢。加上他年纪不小,也该为家庭出力赚钱,于是便不再看书,每日去打些零工散活。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苏元一来,一切都变了。
首先是先前官府里那些欺压良善的官,全都被抓进大牢。昨日还砍了一批,他当时就在菜市口,是叫好众人中的一员。
其次是学馆开始免费授课,需要学生付给先生的学费,都由北安王府来出。这实在是让张白欣喜若狂。
若是学馆还收费,哪怕他有心再拾起书本,也没有经济能力去读。家里还有老母要养,实在掏不出多余的钱。
但现在学馆免费授课,他哪里还有理由犹豫,当即收拾了家中的旧书,就要往学馆里走。
走着走着,他忽然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身体往前一个趔趄。人是没倒,书却掉了一地。
他扭头一看,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正蹲坐在地上,对他嘿嘿直乐。
显然,是这乞丐故意伸出脚绊他。
“有病!”
张白呵斥一声,俯身去捡书。结果刚要捡起一本,一只黑脚便踩在上面。
那乞丐一脚踩在书上,一边搓着胳膊上的黑泥一边问:“你说啥?说谁有病?”
“你!放开!”
张白大怒,伸手去推乞丐的脚,一接触才发现,这乞丐力气很大,一只脚就像柱子般砸在书上,根本推不动。
“我有病?你骂我?大家快来看啊!读书人骂人了!”
乞丐大叫起来,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张白推不开乞丐,青白着脸站起来呵斥道:“你这乞丐胡说什么!明明是你先绊我,还踩我的书!”
“瞎说,就是你骂我,怎么,读书人瞧不起乞丐?你小子今天不给个说法,别想走!”
乞丐话音落下,只听哗啦一声,左右不知从哪里又蹿出几个乞丐,把张白围在中间,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他看。
张白有些心慌:“你们想干什么?!”
“老少爷们都看见了,你个读书人无缘无故骂我们乞丐,瞧不起人。你今个非得给我们爷们赔礼道歉,还要拿两钱银子赔罪。要不你走不了。”
“什么?!你这无赖!”
“你又骂人!找打!”
几个乞丐叫喊起来,张白脸色惊骇,这时人群中挤进一人来。
“别别,有话好说。”
张白朝那人看去,惊讶道:“吴兄?”
来人是他的旧识同窗,以前曾一起读书。这姓吴的年轻人笑呵呵同乞丐说了几句,听说要两钱银子,自己从荷包中取出两钱,交给了乞丐。
“吴兄!你干嘛给他银子!他——”
“行了行了,咱回头说。”年轻人要拉着张白走,那乞丐却道:“等等,这小子还没赔礼道歉呢。”
“赔礼道歉?!你休想!”
“好你个小子,我们爷们今天非得让你脱层皮不可!”
几个乞丐大呼小叫,眼看就要动手。那姓吴的年轻人却是压低声音道:“几位丐帮好汉,莫不知这太原城换了主人?你们拿了银子还这么闹,不怕惹祸上身?”
“嗯……”那领头的乞丐闻言,似乎觉得有点道理,但面子不肯丢。
他不屑道:“流水的州牧铁打的丐帮,换再多,当家做主的还是咱们爷们。小子,下次再不识抬举,看我怎么收拾你!”
最后威胁张白一句,几个乞丐才晃晃悠悠离开。
张白脸色青紫,几乎怒不可遏。
姓吴的年轻人却帮他把书捡起,劝慰道:“张兄,算了。丐帮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城里横行霸道惯了。你就当碰上几条野狗,不必和他们计较。”
“吴兄此言差矣!”张白道,“野狗咬人,人就把野狗打死!他们丐帮欺负人,难道人就要受着?吴兄,虽然你帮我出了银子,但我不会感谢你,不过银子我会还你!”
说完张白便气冲冲往外走,吴姓年轻人连忙跟上:“张兄,你这是往哪走,学馆在那边。”
“我要去告官!北安王爷可是说了,在太原、在漠州不允许有人欺负别人,一旦有,不管事情大小,都可以去告官。我现在就去!”
“唉!张兄,你何必惹麻烦呢!那丐帮可是江湖上人数最多的第一大帮,你真以为北安王爷会为了咱们平头百姓,去得罪丐帮这庞然大物?”
“我不知道,但我要试试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