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巡演当天,池茉随南芭班车第一班抵达南城舞剧院,临近中午,天灰蒙蒙的,不一会儿便开始飘雨。
大巴车停在停车场,下了车走到剧院后台只需要五分钟。
稀稀疏疏的小雨,落在皮肤上有微微凉意,牛毛似的细小雨滴已经将路面打湿,像是蒙了一层雾。
“这种天气走路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于彦放慢脚步挽着池茉的胳膊,“我上高中的时候就是因为下雨路滑不注意摔了一跤,小腿骨裂养了三个月。从此雨天就是我的PTSD。”
池茉跟腱炎的诱因之一也是大雨天脚下打滑才摔在周羡的车前,听于彦说完更是后怕,暗暗箍紧了于彦的手。
“小茉,你第一次在南芭登台,紧张吗?”于彦问。
“紧张是肯定会的,不过还好。”
“我第一次登台紧张得不行,跳舞十几年了人了上台之前腿竟然抖得站不稳这像话么,我排队等候上台的时候看见首席姐姐威风凛凛地从我身边飘过,在舞台C位站得稳极了。我心想人家独舞都不紧张,我一个在末尾的群舞有什么可紧张的,后来就慢慢不紧张了。”
池茉笑着问,“那你感谢小纯姐了没?”
“我倒是想…人家也不给我这个机会呀。那会儿施小纯状态好到爆,一连演了12场《天鹅湖》都零瑕疵!可是你看她前两天的彩排,明显感觉状态不如从前了,黄老师有时候也挺为难的。”
“黄老师为难什么?”
“后继无人呗!”于彦还想吐槽什么,被她的手机来电打断。
南城舞剧院是九十年代的地标性建筑物,如今外观虽然没什么变化,但舞台设计已经有些过时,后台容纳整个舞团则更显逼仄。
首席除外,几十个群舞演员共用两个化妆间,座位有限,池茉和于彦挨着,化妆师启动双开模式,两个人的妆发进度齐头并进,她们结束妆发之后再换上下一批演员。
池茉第一次在国内参与如此大规模的演出,幸好有于彦和她一起,才不至于太过兵荒马乱。
离演出开始还有一小时,演员们都准备就绪,舞台灯光布置也完成最终确认工作。
于彦找了个空位给自己补妆,池茉半靠着化妆台看手机。
VIP票送出之后再未得到回应,她不清楚今天周羡会不会来,原本期盼的心态随着临近演出愈发躺平。
国际知名顶流音乐家,大概率几乎不太可能屈尊浪费时间专门为个小舞蹈演员而来。
思及此,池茉不禁感叹自己的送票行为属实欠妥。
后台,大家似乎都忙碌准备中井然有序,忽然一个女演员跑过来问于彦有没有看到黄葶。
已经是第三个人来问她黄葶在哪儿了。
女演员慌乱中完成了妆发还没来得及换装,演出服被她抱在怀里。
“好像开始化妆之后就没再见过她。”于彦补着口红,半张着嘴回答。
“我刚才在后台找了一遍都没看见黄老师,还以为她会在小纯姐房间,结果她们两个都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给她打个电话呢?”
“打过了没人接,失联了。”女演员着急,有些沮丧地重叹一声。
“你找黄老师是有什么事?”
“我的演出服出了点儿状况……”女演员将演出服摊开,裙摆细纱刮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怎么办啊,这是我第一幕开场的演出服,时间快来不及了。”女演员和于彦同年来的南芭,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声音泛着哽咽。
池茉翻了翻裙摆两侧,纱织的布料撕裂短时间内很难复原,“你先别急,看看道具刘老师有没有办法?”
“我…我还没跟他说。”道具组的老师出了名的脾气差不好惹,不到万不得已大家谁都不敢去触霉头。
“都这个时候了不找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啊!”于彦因为着急说话声无意变大,引得旁边的演员都围观看了过来。
后台一时间几分自乱阵脚。
“怎么了?”黄葶恰好此时赶回来,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团长宋婉瑜。
“黄老师,宋团……”女演员默默举着裙子给黄葶看。
黄葶看了一眼,“别管坏裙子了,你换上池茉的裙子上场。”
池茉呼吸一滞,瞬间攥紧了手里的手机。
“那池茉怎么办……”于彦问。
黄葶看一眼宋婉瑜,语重心长地说:“池茉你跟我来。”
池茉脚下顿住,“黄老师,是…不需要我上台了吗?”
宋婉瑜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上下打量池茉,“小纯生病了,我和几个老师商量之后决定,由你顶替她上台。”
池茉心脏一紧,空气似乎凝结。
“您是说让我代替小纯姐跳主演的位置?”池茉完全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看向黄葶。
“我们经过利弊权衡,取消首演和由你顶替小纯演出这两个选择里,确定由你来继续演出比较稳妥。”
“可我……”池茉有太多打退堂鼓的理由。
“池茉,我和宋团都相信你,你更要相信自己。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黄葶和宋婉瑜经过好几番博弈,取消首演对南芭的名誉影响太大,可是把赌注压在一个年轻新人演员上未免太没有胜算,但黄葶一直坚持确定池茉可以胜任。
是几个月以来每天都早起晚走,多排多练凝成的信任感。
后台安静极了。其他演员虽然没说什么,却都各怀心思。
以许怡然为首的几个人摆明了一张看戏脸,等着看池茉的笑话。
“我愿意试试。”池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已经乱成一团麻。
“宋团,您确定要我们集体为池茉‘试试’的结果买单吗?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许怡然首先开口,“而且今天台下有多少人是为了小纯姐来的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您让一个新人演员顶替她上场,这算不算欺骗观众?”
距离演出开始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如果这个时候直接宣布取消演出对南芭来说无非是当头一棒,宋婉瑜也只是本着“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得不做的选择。
有几个人跟着小声附和,黄葶笑着叹气说,“你说得对,我们是一个集体,集体遇到棘手的难题,有能力的人站出来去解决,我不认为这需要别人替她买单。你说这不公平,池茉每天早晚各多练一小时的时候可没想过公不公平。但凡你们当中还有有能力敢站出来替补出场的,我和宋团也不至于让池茉顶着这么大压力上台。”
许怡然一时满脸通红,紧紧咬住了嘴唇。
池茉说不出此刻心情如何,她知道黄葶自有更多维度的考量,既然她和宋团都愿意信她一次,她已经没有理由再自轻自卑。
她每天加练,《吉赛尔》的每一幕独舞都已经熟到不行,此刻她在脑子里又迅速过了一遍。
临危受命,她知道这是个机会,必须牢牢抓住。
“许怡然,或许你现在不接受。”池茉目光轻轻掠过每个人,“至少黄老师和宋团给了我替补首席的位置,而你只会在后台戳人脊梁骨。我劝你还是多留点时间在训练上,等你有资格了再来质疑我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