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从堂屋踏出来往晒坝一瞧,差点笑喷。
马氏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拖长了声音嚎得抑扬顿挫。
季晴盘腿坐在她前面,高举着两枝大大的棕叶很有节奏地从左摇到右,从右摇到左。
这是哪门子打拍子,她这是在应援偶像演唱会呢吧…
“老天爷哎~呜呜呜~破落户欺负人呐~”马氏伸长了脖子往大路那头瞧了一眼,恨恨地瞪着季晴,压低了声音低吼:“你能到旁边去摇吗!”
三叔公怎么还没来!
被这死丫头搅和得哭不下去了都!
季晴翻了个白眼,继续摇,一边摇一边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
唱着又冲她翻了个白眼,粗声粗气地吼:“管好你自己!给我哭!”
马氏一开始还愣愣地听她唱歌,想听那燕子说了什么,结果气了个仰倒。
说好的傻子呢!
力气大就算了,还会气人!
“等三叔公来了你就等着吃挂落吧!”马氏放完狠话,酝酿了一下情绪,又开始嚎了起来。
“嘁~你对姑奶奶的本事一无所知!”
季晴轻蔑地睨了她一眼,余光瞧见坐在门槛上低头沉思的季秋,丢开棕叶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哼着歌往那边踱过去。
“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还能想什么,不打无准备之仗,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呗~”
季秋捏着衣角捻来捻去,沉吟了一会,“一会子你还得装傻,这出戏,先把主场给季耀宗,你替补。”
“我怎么都行,都听你的。”季晴无谓地耸耸肩,“那老头要是硬着脖子给咱们吃挂落,我晚上大不了离体去他床前吓尿他!”
“好家伙…”季秋咽咽口水,往旁边挪了挪,“你还不是人啊…”
离体去吓尿老头是个什么骚操作…
能整点阳间的活么…
季晴耙耙头发坐下来,组织了一下语言,“嗯…算是吧。”她瞟了一眼往这边张望的马氏,凑在季秋耳边小声解释。
“我没过明路来的,你以为我在水库打架抢什么呢,抢你的魂火啊~等于我把你的魂火安在这个傻丫头身上了,我现在算是人。离体的话,就像蜡烛,蜡烛烧灯芯和蜡,魂火它烧寿命。”
季秋听了之后心情很复杂,清了清喉咙,“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那什么…魂火?”
好歹也是她曾经拥有过的,被抢去了不爱惜,简直不能忍!
季晴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肩膀,“嗐,我就是说说,我才不舍得烧命呢。说吧,要我演什么角色。不过,我没文化啊,高深的东西整不来。”
季秋意味深长一笑,“放心,本色出演就行,演鬼。”
马氏看她们嘀嘀咕咕好一阵,好奇她们在商量什么,哭声降下来侧耳听了半天也没听清。
瞥见大路那头有人影了,赶紧拉开架势嚎了起来。
季耀宗从堂屋走出来,瞟了一眼坐在门槛上的两姐妹,深吸一口气,抬起双手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抓了两把。
“嘶~娘哟~”他看着指甲缝的肉丝,眼泪顿时下来了。
下手太重没控制力度,疼死了啊!
季秋听见声音回头瞧了一眼,心里默默点赞,这个演员很敬业。
那长长的几道血印子,可不就是农村妇女打架基本功么,这是抓住了精髓嘛!
她往大路那头张望了一下,笑眯眯地又给季耀宗比心,“小叔,上,你可以的!”
季耀宗一看她捏食指和拇指,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跨过门槛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喊:
“马嫂子这是要逼死人了啊~欺负我们季家刚死了老的,还嫌我们几个小的没死绝,上门来收命了哟~”
他抹了一把眼泪,偷偷瞥了一眼季秋,见她竖起大拇指,立马趴在门槛上大哭了起来,拍得门槛砰砰响。
“爹哟~娘哎~哥嫂呐~你们赶紧回来看看吧~看看咱们外姓人在坝子村被欺负的哟~呜呜呜~那真是一天也活不下去了啊~嗷嗷嗷~”
季秋挑挑眉毛,嘿,这季耀宗声音底子不错,调门挺高。
戳戳季晴,“观众来了,开始你的表演。”说完一把搂住她,靠在她肩上凄凄惨惨地小声抽泣,使劲憋眼泪。
季晴龇牙咧嘴活动了几下脸部肌肉,机械地拉开嘴角,嗦着食指木木地看着前方,口水滴滴答答,肩膀一耸一耸傻笑,“嘿嘿~嘿嘿~”
马氏被他们几个一系列的动作整得有点愣神,这是闹哪样?
等回过神来,拉开嗓门,这回她是真想哭。
季耀宗调门太高,她哭不过啊!
一群男女老少拥护着一个老态龙钟拄着鹿头拐的老人踏上石阶,走进晒坝。
立刻被季耀宗连哭带嚎的架势震得面面相觑。
“嚯~季家小子脸上这是…快认不出来了都…”
“这祸害也有哭的时候?活该!天天在村里瞎祸祸!”
“哎哟~不是说他们季家欺负马氏了?怎么看他哭得比死了亲娘还可怜?”
来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气氛立刻热闹了起来。
三叔公沉下脸扫视了一圈,抓着鹿头拐杵得泥地咚咚响,沉声怒斥:“季家又在闹什么!”
又?
季秋看着那个明显比旁人穿得好的老人,心里冷笑了一声,老爷子先声夺人啊,果然向着自己的族亲。
坝子村何姓是大姓,族长都是在他们姓何的嫡支里出,这村里只要是姓何的,都是亲戚。
何启升是这一代的族长,七十二岁在平均不超过六十的古代算是高寿。
除了他自己那一支按辈分叫他,村里其他人都尊称他一声三叔公。
马氏的男人和他没出五服,所以之前才敢冲季晴和季耀宗斩钉截铁放狠话。
季秋冲季耀宗嘤嘤哭了两声,哽咽地说:“小叔,你可不能寻死啊…”说完又埋在季晴肩上小声地哭了起来。
主要是实在挤不出几滴眼泪,这种场面,万恶的男尊女卑旧社会,也没她说话的份。
季耀宗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季秋太狠了…
抓烂脸还不行,还提醒他学娘们寻死觅活!
“三叔公呐~”季耀宗一嗓子哭出了了好几个调,爬起来踉踉跄跄冲到三叔公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爹娘兄嫂治病吃药办丧事,是欠了村里人的钱,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啊…呜呜呜…家里被拆得凳子都没一条,我认了…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口吃的没有进肚我也认了…”
他膝行两步一把抱住三叔公的腿,声泪俱下。
“我想让他们在奈何桥等我一块走,但是我还有两个苦命的侄女呐~我走不了哇~好不容易求陈…刘家的借了床棉被,马嫂子上来便抢,别人家的棉被我哪敢给别人拿去哇~”
三叔公低头看着自己裤子上的鼻涕和血,想踹开他,无奈眼前情形又不合适,只得压着烦躁低声斥责:
“你同她说清楚便是,为何要指使晴丫头打骂马氏和她两个儿子?”
季耀宗松开他的腿,仰着脸眼泪哗哗地望着那几个来看热闹的外姓人。
“大伙瞧瞧我的脸,再瞧瞧我那侄女,她像是会打骂人的样子吗,我们才是苦主哇~”
季晴嗦着手指头朝人群傻乎乎地笑,“爹~我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