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子村三十来户,姓何的将近二十户,剩下的都是杂姓。
刚吃过午饭,来看热闹的不少,妇人孩子居多,也有一些爱凑热闹的汉子。
季耀宗这人欺软怕硬,敢调戏的都是那些老实人家的小媳妇小姑娘。狭路相逢,言语上调戏几句,趁着没人摸一把脸蛋就跑。
这回顶着一张鼻青脸肿满是血道子的脸在这诉苦,大部分人只觉得他活该,倒是没人怀疑他在撒谎。
马氏是什么人,她男人何茂田在镇上酒楼后厨做小管事,大儿子在布庄做账房先生。
父子俩在村里算是有出息的了,族长又是何茂田正儿八经的三叔公,给季家吃豹子胆也不敢得罪呐。
一个老汉伸长了脖子望着门槛上搂在一块的两姐妹,叹了一口气。
“是嘞~晴丫头哪像会打人的嘛~这不还是见人就喊爹么~”
造孽啊,姓何的把房子扒成这样,日子还能过?
一个壮实妇人把怀里的孩子往上托了托,嫖了一眼光拍大腿干嚎没有眼泪的马氏,撇撇嘴哼了一声。
“大嫂就是眼皮子浅,把人活活逼死,到时候可别连累我儿名声才好!”
“就是就是,文怀学问做得好,过不久就要去县试了。家里要是出个背了人命的大伯娘,那还能考上生员么~”
季秋偷偷瞄了一眼对面一唱一和的两个妇人,心里乐开了花。
友军呐....
果然在这种没分家的大家庭里,婆媳妯娌关系都是很微妙的。
大毛一见三叔公脸色冷了下来,急得不行,张口嚷嚷:“三太公~我娘没有撒谎!就是那个傻子打了我们!她不傻了,真的!”
二毛连连点头,“那傻子说话可顺溜了!”
人群爆发出哄笑声。
季秋勾勾嘴角,唉,脑子是个好东西。
听听他们说的都是什么蠢话,一口一个傻子,又说人家不傻了,谁信呢~
季晴扭扭身子抖开季秋,起身张开手往三叔公那吧嗒吧嗒跑过去,傻兮兮地冲他笑,“爹~举高高~举高高~”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纷纷起哄逗她喊爹,季晴乐乐呵呵挨个喊了一遍。
三叔公一张脸气得铁青,拿鹿头拐戳戳还在抱着他的腿往他裤子上蹭鼻涕的季耀宗,“还不把晴丫头拉回去!半大姑娘该教点规矩了!”
季耀宗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季晴比他还狠…
差点没憋住笑!
他期期艾艾地松开三叔公的腿,吸吸鼻涕站起身,“丫头乖哈~咱回去坐着。”
季晴转头冲他茫然地眨眨眼,甩甩脑袋,苦恼地摸摸肚子,“肚子咕咕~”
内心咆哮,回什么回,这傻缺怎么被别人带节奏了?
讹人的事就忘了?
季耀宗犹如醍醐灌顶,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开始哭喊。
“三叔公啊~她不肯,她饿啊~老天爷哟~马嫂子要逼死我们~反正也过不下去了,我要带侄女去县衙告状!”
说着抬袖一抹鼻涕,冲到堂屋门口拉住季秋的袖子往季晴那走。
“小叔没用,连一碗热水都给不了你们,去县衙告状那二十板子小叔扛了!到时候你只管跟知县老爷报上那些逼死咱们的人名字!报完就撞柱自尽!”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昨天季家闹得大,村里都知道,连一片瓦都不给人家留,可不就是吃绝户的架势么。
平民去县衙告状,得先挨过二十板子才能开始说话。
何家族在坝子村还有点威望,但是在县里可就不算什么东西了。
真要是告了状,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打点衙差得花不少钱,那些人可是吸血的蚂蟥!
连马氏都愣住了,也忘了哭。三叔公出面处理事情,没问到她,她是不能插话的,只能干嚎。
她不过是想让他们吃点教训,没想过要去县衙啊!
三叔公用力杵着地面,气得爆吼:“胡闹!你们是不把我这个族长放在眼里吗!不过是些小事,我还做得了主!”
真要是让季家几个去了县衙,他这族长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季家被扒干净的事他不是不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族里有几个蠢货做得不光彩。
季家又没来闹,他也就懒得管这起子闲事。
“三叔公说话算话?凭良心的?要是向着你们姓何的,那我还是带着侄女去县衙吧!不过了!”季耀宗作势要去扯季晴的袖子。
三叔公气得头都大了,咬着后槽牙狠狠地剜了一眼季耀宗,“你只管说,我何启升绝不偏袒!”
季秋扯扯季耀宗的袖子,吸吸鼻子,细声细气地说:“小叔,三叔公处事很公正的,他是十里八村最明理的族长了…”
有人唱黑脸,就得有人唱红脸,光踩不行,还得捧一捧。
掉了人家的脸子,得捡起来给人贴上,不然怎么谋好处?
季晴也是个脑子好使的,冲三叔公举起两个大拇指,呵呵傻乐,“爹~好!”
三叔公闻言,神色和缓了不少,也不觉得季晴这傻妞碍眼了。
连傻子都知道赞他好,心里还是觉得很受用的。
季耀宗抬袖抹了一把脸,心说总算把三叔公忽悠住了,太难了....
他委屈地指着马氏,“马嫂子他们母子把我打成这样,这张脸肯定要破相的。以后娶不着媳妇,只能打一辈子光棍....我也不给她添麻烦,以后就在她家吃饭吧。”
马氏忍不下去了,指着他尖声叫嚷:“你讹人!我们来的时候你那张脸已经是这个鬼样子了!也不是,刚才还没那几道挠痕,就是你自己挠的!”
她在村里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什么时候受过外姓人的委屈?
“就是!我们只捶了他踹了他,没挠!”二毛跟着大声附和。
这话一出口,马氏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她还想辩解两句,眼见三叔公目光凌厉看过来,悻悻地闭上嘴。
反正三叔公可是吃了她家不少好东西,总不可能真让她家养着这么个大儿子吧,婆婆肯定饶不了她....
就算不顾着她的面子,家公和他是亲叔侄,这一层面子总要顾着吧!
这回不用季耀宗哭诉,围观的村民已经自动帮他说话了。
主要是那一脸的伤,也不是自己能打出来的啊...
三叔公被吵得心烦,抓着鹿头拐用力杵地面,“都闭嘴!”吼完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马氏,“季家欠你多少钱?”
“两贯!还有利钱一百文!那是我陪嫁压箱底的钱!”马氏忙不迭接话。
儿子都生三个了,哪还有什么嫁妆钱,她这样说是为了声明那是她的私房钱,不是公中的。
“行,你昨天在季家拿的财物,加上伤人赔偿的汤药钱,算作一贯。季家欠你的划去这一贯。”三叔公沉声直接做了决断。
“什么!他的脸不是我们伤的!凭什么啊!我不服!”马氏噌地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我昨天才拿几个破烂啊!”
三叔公举起鹿头拐气势汹汹地指着她,“数你搬的铁器最多,你当我不知道吗!赔他的汤药钱只占了两百多文!还是说,你准备养他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