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广宁门,进入外城,来到宣武门,在宣武门远远就能看见零星的火光,那是宣武门外的天主教堂,从外观上来说和大明其他的寺庙并无区别,只不过天主教堂内颂唱的“福音”,与和尚们念的经却大相径庭。
教堂外一群衣衫单薄的人们,正迈着有气无力的步子,一具一具的把棺木往外抬,然后随意的丢在城门外的小丘上。
这些棺木就这样被随意的弃置,有些钉的不够牢固,竟已经散了架,棺内尸体的手,脚,头颅就这样肆无忌惮的露在外面。
眼前的景观让周延儒有些作呕,甚至有些发抖,曾经执掌两京一十三省生死的他,面对真正的生死还是不由得有些胆寒。
这和他印象中的宣武门大相径庭。离开时的宣武门南来北往的车马在此汇集,人声鼎沸的街市赞颂着这座帝国中枢的繁华,巡逻的禁卫军彰显着王权的威严。
可如今宣武门外漫山遍野的尸体,腐败的尸臭混杂着泥土的气味在这里弥漫。死寂,尽是死寂,就像已经行将就木的大明一样,在肃杀的寒风中摇摇欲坠。
“请问几位上差,京城为何是这样一番景象?”
夏启回道:“京城遭了瘟疫。”
周延儒想起来,自己听说过北京城传说的死者无算,五城暴骸,如今才切实知道这是怎样一番情形。
“十室九空了。”夏启一边走一边说道:“起初只有外城的染了病,身上长个疙瘩,越来越大,疼的满地打滚,然后就死了。”
“江湖郎中说挑破疙瘩,排出毒液就能治好,长了疙瘩的人照做了,挑出了黄白色的脓液,挨个拿着抹布去擦,非但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外城病死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人趁着内城还不知道疙瘩瘟的厉害就开始往内城跑,然后内城也开始染上疙瘩瘟,活人在街上走着走着就倒下成了一具死尸。”
“尸体被拖到城门外埋葬,连土都来不及盖抬棺的人就逃回去了,逃回来了又怎么样?该病死的还是死了。”
“朝廷派了太医去诊脉开药,没治好一个人还折损了好几个太医。”
锦衣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眼神中流露着悲戚。
周延儒有所不知的是,除了不计其数的居民倒在了瘟疫之中,京城的二十万禁军也被这场瘟疫夺走了。
自七月而起的这场瘟疫,成为了大明帝国挥之不去的阴影,皇宫中的大明皇帝朱由检一遍又一遍的写着罪已诏,希望自己能以卑微的姿态乞求到上天的宽恕,让自己治下可怜的百姓可以过得好一些。
他不明白,自己遵循圣人的教诲治国,铲除了为祸国家多年的阉党,拒绝了一切享乐的行为,严以治军,勤俭节约,事必躬亲,可为什么这产生不了任何效果,他的国家还是每况愈下。
根据礼法,京中的丧柩应从安定门,西直门,东直门,阜成门或者宣武门出,而广宁门,朝阳门,德胜门是不能出棺的。
周延儒不愿从满是尸体的城门进城,请求道:“几位上差可否绕道而行。”
夏启点头道:“陛下已有旨意,请先生随我等前往便可。”
周延儒被押往了正阳门,他记得自己六月和皇上辞别时,走的也是正阳门,那时的北京城还没有遭瘟疫,皇帝赐给他一百两银子的路费,他带着家奴和三百两黄金,背对着皇帝从这里走出去,淹没在了街市的熙熙攘攘之中。
“巡城御史李大准参见各位上差。”正阳门口,李大准正在此等候。
“嗯。”夏启轻轻点头,然后下马牵着马向城内走去:“李御史,我身后的百姓就交给你了。”
李大准向城门外看了一眼,随即重重的点了头:“请上差大人放心。”
“我先去向圣上复命,你们带着周先生到殿门口侯旨。”
皇极殿内,朱由检早早就在殿内等候,陪同他一起等候的还有司礼监掌印王承恩。
“微臣叩见皇上!”
“爱卿免礼平身。”朱由检热情的说道,随后问道:“爱卿这一路可还顺利?”
“托皇上洪福,此行一帆风顺。”
“听说爱卿救了好些个落难的百姓,实在是功德无量啊。”
夏启微微一怔,京城内除了镇妖司,还有这无数北镇抚司的眼线,京城发生的大事小事,这位多疑的皇帝都要在第一时间知道。
“回皇上的话,确有此事。臣不忍看百姓枉死在鞑靼的屠刀之下,便出手相救了。”
朱由检面露悲戚之色,说道:“若非有吴昌时,周延儒这样的奸臣贻误国事,朕的百姓何至于此。夏启,你这就让周延儒来见朕。”
“遵旨。”
周延儒被传唤到了皇极殿,一见到皇上,周延儒立马不顾形象的扑倒在地,哭道:“皇上,罪员有负天恩,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见周延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朱由检叹了一口气,说道:“周延儒,你让朕大失所望啊。”
朱由检指着皇极殿的一处:“八月二十五日的时候,朕就是在这里打了吴昌时,还让镇扶司对他用了刑。”
“在皇极殿用刑,三百年都没有的事啊!”朱由检失落的说道:“可吴昌时那样的奸佞,也是前所未有的啊!”
周延儒将头埋得更低了。
“千错万错,都是罪员的错,罪员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能赎清罪孽!”
“王承恩,你先把他扶起来吧。”
“是。”
“周先生,起来吧。”王承恩走到周延儒身边,单手把他架了起来。朱由检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最信任的人,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半晌无言过后,朱由检才对王承恩吩咐道:“你把他带下去吧。”
“是。”王承恩又问道:“启奏万岁爷,带他去哪儿?”
“哪来的把他带哪去,记得让锦衣卫的人看好了。”
“是。”
听到朱由检的话,周延儒总算是可以暂时安下心来,他相信过了这一阵子,皇上消了气,顶多就是把自己再赶回老家。
“罪员叩谢皇上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