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小弟离开许久,沙皮还站在门口,手上拿着那封喜帖发呆。
彪哥在屋内沙发上等得不耐烦,咽下一口茶水,朝门口沙皮的背影吼道:
“你被人点穴啦变成堵门的石头了”
沙皮被这么一吼,浑身上下一激灵,回过神来,赶紧转身走到彪哥旁边,将手中的喜帖往彪哥怀里一丢,说:
“来了一枚红色炸弹。”
彪哥一听“炸弹”二字,吓得跳了起来,手中茶杯掉到了地上,茶水泼了一地,幸好杯子没碎。他顾不上茶水茶杯,将怀中的喜帖拨到沙发一角。
沙皮见彪哥的反应过激,觉得可笑,心想你不过一个街头老流氓,又不是什么举世名人,谁还会用送炸弹的方式来暗杀你但怕彪哥恼火,沙皮赶紧换句话解释道:
“东城良哥请你喝喜酒。”
彪哥还是没听懂,因为枫林镇上谁都可能请他喝喜酒,惟独周伟良永远不会存这个心,有机会请他喝尿倒是真的。
彪哥心里有点恼火,他生平对人说话或讲故事,喜欢卖弄高深莫测但他生平最痛恨的,就是手下人对他说话高深莫测。因为猜不透手下人的话意,会让他特别没有安全感。
彪哥怒道:“塞你母,好好说话你会死啊”
沙皮知道彪哥误会了,以为自己仍在讥笑他,赶紧将地上的茶杯捡起来,续上茶水,双手奉上。
彪哥很不情愿地接过茶杯,又很不情愿地呷了一口茶水,还没往喉咙里吞,沙皮便从沙发角落捡起喜帖,展开在彪哥面前。
沙皮指着抬头和落款,郑重其事的地说:“你自己看。人家真的请你去喝喜酒。”
彪哥鼓着腮帮子从上看到下,最后一下没忍住,满口茶水全喷了出来。大部分喷到了沙皮的裤裆里,只有几滴溅在红色喜帖上。
彪哥放下茶杯,一把扯过喜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彻底陷入不知所措。
沙皮转身去拿纸巾,清理自己裤裆里的茶水。但茶水已浸透内裤,怎么擦拭都于事无补。越擦越感觉裆里粘粘乎乎的,便有点哭笑不得,心里直骂彪哥:
“他妈的一口水都忍不住,什么地方不好喷,往我裤裆喷看张喜帖都看得这么激动,如此沉不住气,还怎么做老大”
彪哥短暂的不知所措之后,又像个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
“塞你母,周扒皮搞什么名堂”
沙皮因为裤裆不舒服,心中有怨气,说话的嗓门便高了许多:
“喜帖你看不懂啊,能搞什么名堂”
彪哥见沙皮竟敢粗嗓门顶撞他,不由一腔怒气全发在对方身上,骂道:
“你懂个屁,这是喜帖吗这是挑战书。”
沙皮见彪哥发怒,先是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不对,接着听到“挑战书”三个字,又有点懵,愣了许久才换了种轻松的语气,半开玩笑地说:
“还有人拿喜帖当挑战书用的这倒新鲜。”
说完从彪哥手里接过那张喜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狐疑道:
“里面只说请你去皇庭酒店吃饭,没有要打架的意思啊。”
彪哥见沙皮没文化,一时解释不清楚,反倒冷静下来,端过茶杯,又呷了一大口茶水,才恢复平常的姿态,慢慢悠悠地说:
“喜帖的落款,通常是新婚夫妇的名字。可这上面,只有周伟良一个人的签名。关键是,周扒皮早已结婚,女儿都六七岁了。虽然他到处胡嫖女人乱撩妹子,但从没听说过他离婚的消息,当然也不可能再婚。所以,这明显不是喜帖。”
沙皮还是半信半疑:
“可这明明就是街头买的喜帖呀。不结婚,他送这个给你脑子有病么”
彪哥咽下茶水叹道:
“他脑子没病,只不过喜欢装逼。他想约我见面,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词和理由,便不伦不类地填了这么一张喜帖。”
沙皮道:“不管怎么说,他这么个搞法,也算是对你的尊重。”
彪哥点点头:“尊重也只是表面上的。”
沙皮不懂:“啥意思”
彪哥开始高深莫测:“这明显是个鸿门宴。”
沙皮没文化,还是不懂:
“啥意思”咽口唾沫又道,“管它什么宴呢,总之去吃他一顿再说。”
彪哥开始不耐烦:
“塞你母,这你还看不懂吗他东城良哥近一年来,在枫林镇上名声如日中天,这封请帖约我去,明显不怀好意嘛。”
沙皮依旧不懂:
“请你去赴宴,怎么不怀好意”
彪哥将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杯子刚才没碎,这次终于四分五裂。彪哥胸中的怒气,一半是对沙皮而发,另一半则是针对不在场的周伟良。他怒道:
“你是猪脑袋看不出来人家是先礼后兵他是想借势压人,要当面跟我重新划分地盘,你知不知道”
沙皮想了想,觉得彪哥说得有道理,狐疑不定地问道:
“那咱们不去不就完了”
彪哥恨声道:
“不去不去他便大肆宣扬,说我胆小如鼠不敢赴约,我的面子和声势就都倒了,此后也没法在街头立足。手下那帮像墙头草的家伙,还不全都投奔他而去”
他接着又拍拍沙皮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只有你会一直立场坚定地支持我,对不对”
沙皮立马表忠心:
“那当然那当然,我跟彪哥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说完心里却在想,鬼才愿意跟你同穿一条裤子,你胖得像蛤蟆,裤子宽大,腰围至少36,我怎么可能穿上身
想到此处,沙皮心里发笑,脸上却不动声色,捡起喜帖看了一下约定日期,向彪哥请示:
“就约在今天晚上。要不要多叫几个兄弟去”
彪哥点点头:
“让他们全部准备家伙,但别那么明目张胆。最好全是短兵器,藏在身上人家看不出来。”
沙皮走到阳台上去打电话。彪哥又咬牙切齿自言自语:
“塞你母,我也不是吃素的。要依我当初在泉州时的脾气,早把他灭了。这一次,咱们绝对不能让他讨了好处去,否则以后街头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其实彪哥完全是杯弓蛇影,想多了。
东城良哥被陈瑜生和汤山偷袭,他琢磨了整整一年之后,最终将那笔账算到彪哥头上,虽则恨得牙痛,却也对彪哥心存顾忌,而且有点后怕。
良哥想的是,自己看起来名声势力都很大,但对方如果一直不动声色地玩阴的,实在是防不胜防,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大张旗鼓地带兄弟去报仇,从势力上说,东城良哥确实可以压住西门彪哥,可一旦大规模开战,就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警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弄不好两个人都进去了。
而要针缝相对地玩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路数又不是他良哥所长。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学着港台片里常见的场景,摆一桌和头酒,消除双方心里的芥蒂,讲明利害关系,同时重申管理的边界问题。
如此才能保一方平安,过一段舒心日子。
所以,他不伦不类地发出一张请帖,并非彪哥所猜的什么鸿门宴,而是真的想与彪哥进行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
这天晚上,还是在一年之前两人肉搏过的那家皇庭酒店。
东城良哥先到,订好一个包间,点了一桌酒菜他叼烟端坐,身后站着鸟毛、泥鳅、二条、幺饼四个人。此外没带别的兄弟。
一直等到八点,彪哥才珊珊来迟。
没穿上回穿过的格子花西装,也没处理头上的“地中海”发型下身套了个宽大的运动裤,上身穿了件短夹克为了显得很酷,戴了一副地摊上买来的墨镜。
彪哥这身装束,明显是准备打架的样子。此外,他还带了十个兄弟,全都奇形怪状,歪瓜裂枣又都面相嚣张,一身杀气。
进得餐厅大门,彪哥在堂里环视良久,也没见周伟良的人影,打听之下,才知对方订了个包间。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走到包间门口,发现包间太根本挤不下这么多人。
既然兄弟们进不去,彪哥也不敢踏入包间。否则一旦冲突已起,岂不要被人关门打狗
里面的良哥见彪哥带了这么多人,气势汹汹,大吃一惊,也不敢出门相迎。
于是,一方在包间内一方在包间外,互不说话,紧张对峙。只见两位大哥喉结乱动,一个劲地咽口水。嘴唇却干得像久旱无雨的稻田。
餐厅老板见状吓得面无人色,心想你们打架什么地方不好施展,非得约在我的餐厅里跟我有八辈子仇呀当然他也不敢上前相劝,只好暗示门口保安赶紧报警。
保安悄悄打完报警电话不到十分钟,警察还没到,包间内外的良哥和彪哥,却同时接到了神秘电话。
电话那一头,都是一年多以前,让他们在街头寻找棋局残页的幕后大人物。一个是省城的,一个是本市的。
彪哥摁下接听键,对方压低声音问道:
“死肥彪,你又带人去惹事了上回关进去还没关爽是吧是不是想去住个十年八载的”
良哥电话来自省城的,那一端说话比较文明一点:
“你怎么又跟彪哥干上了不是说过上回你们两个执行是同一个任务吗”
接下来,两人得到的指令,语言表述略有不同,但意思一模一样:
“上回你们两个,东西没找着,却出了人命,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就不追究了。现在风声已息,没人注意棋局残页之事,你们两个继续给我暗中去查探。再出什么毗漏,等着坐牢吧。”
彪哥和良哥这才知道,一年之前所找的棋局残页,根本就没有影子。
在此之前,两人各自以为,对方得到了残页,上交给了神秘大人物,因此傍上了靠山。这才是他们一年里各自心存顾忌、没敢轻举妄动的根本原因。
于是,这一天的饭局,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散了。
两位老大重新接受了寻找棋局残页的任务。各自回到住处,便开始日夜琢磨当初残页的去向。
因为那个神秘而古怪的老头已死,而在彪哥和良哥看来,最后一个见到的老头的,应该是陈猛。不约而同地,两人同时把目光对准了正在牢中的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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