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在村北头,他家住在村南头,要去供销社得穿过整条街。
张坤想,重生回来这两天,确实有些太忙了,也没空去看看老爹和老娘。
可去看爹娘,心又有余悸,他知道爹娘一直在生他的气。
回想起前世,自己真是个不孝之子。爹娘为自己简直是操碎了心。
起初他和媳妇月儿生气,主要是觉得月儿给他生了个女孩。
爹娘也嫌月儿不争气,没给他们家生个传宗接代的。
张坤跟媳妇生气,老两口总是向着儿子,有时还帮着儿子吵媳妇。
可后来,儿子和媳妇整天打得不能过日子,爹娘才觉出这样下去的严重性。
真要把媳妇打跑了,就儿子那好吃懒做的样子,非打一辈子光棍不行!
为保住儿媳,为使儿子能有个完整的家,他们老两口才改变了主意。
再也不能叫儿子跟媳妇生气了。
每当儿子喝了酒打媳妇,老两口就赶紧过去拦,还帮着媳妇吵儿子。
可老两口越拦,越不叫张坤打媳妇,张坤越打得厉害!
老两口实在拿儿子没办法。
爹娘住得离张坤家不远,就隔着路东路西一条街。
只要儿子那院儿传来打骂声,只要传来媳妇和小雪的哭叫声,老两口就吓得浑身软。
爹娘知道从小把儿子惯坏了。
惯成了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喝酒赌博的坏习性。
别说儿媳给生了个女儿,就是人家能跟他儿子过,就算这辈子积德了。
爹的心脏病就是被儿子整天打媳妇给吓的。
只要听见儿子院里的哭声,爹的心脏就吓得“突突”跳。
爹觉得是自己辈子造得业,养了这么个好吃懒做、四六不懂的孽子。
娘觉得自己太宠儿子了,把儿子生生宠成了这样子。
张坤长长叹了一口气,揣着一颗愧疚的心,快步从爹娘的门前走了过去。
快走到北街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叫他,回头一看,是秃子。
秃子骑着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眼带着副蛤蟆镜,叉着两条腿,停在了他身边。
“坤儿,你小子去干啥?”
“去供销社买化肥。”
“呀,还买化肥啊?”秃子咧嘴嘲笑着。
“嗯,我家的麦子还没长起来,些化肥往起在追追。”
秃子呵呵地一阵笑,露出一嘴大黑牙:“好,去买化肥吧,中午到我饭店喝两杯,我请你!”
“不了,我地里活还多呢!”
“多个球!”秃子瞪着眼,“也不看看啥时了?化肥,有毛用!”
张坤没吭声。
秃子说,“定了啊?中午我等你,喝罢酒咱就开始搓。”
“不去了,秃哥,我真没钱!”张坤说着就要走。
“没钱?”秃子瞪着眼,“你昨天不是刚卖了头野猪吗,钱呢?”
“那钱还有用。”张坤说罢,进了往供销社走的一条小胡同。
秃子在后边“坤儿,坤儿”的叫着。
张坤没应声。
秃子骂了句“大软蛋!”骑自行车走了。
张坤来到供销社,一眼就看见了春燕。
春燕姓王,是邻村王庄的,跟张坤同岁,长得既漂亮又利索。
初中时春燕和张坤是同学,她曾经想跟张坤好。
可春燕爹是镇中学的老师,家境比一般村民不知要好出多少。
春燕想跟张坤好,可张坤高低不愿意,就把春燕得罪了。
后来,春燕嫁给了本村会计的儿子张贵有。
张贵有比张坤大两岁,今年二十五,在县城税务局当职员。
春燕嫁到本村后,张贵有当会计的爹就把春燕安排到供销社当了供销员。
后来春燕才知道,原来张坤是一个好吃懒做,喝酒赌博的小混混。
张坤不仅好吃懒做,喝酒赌博,还经常打老婆。
那时,春燕心里好害怕,在害怕的同时,不知心里又有多高兴,还默默地为自己庆幸。
她庆幸自己当时辛亏没嫁他,差点就跳进了这火坑!
春燕见张坤扛着铁锹过来了,脸带着几分不屑说:“你,你买啥?”
“化肥。”
“化肥可贵啊!”春燕连眼皮也不抬,那意思是你买不起。
“贵也买。”
“没有,好化肥早就卖光了。”
“那差的有吗?”
这时春燕一副看不起的样子说:“买化肥得看时节,这个时候哪还有化肥啊!”说完就不在理他了。
张坤想想也是,农村都没钱,供销社也是可丁可卯地进货,过了化肥的时令,谁还存那多的闲货!
想到此,只好走。
张坤刚要走,春燕说:“唉,你有钱?”
张坤听春燕这么问,赶紧说:“有,我有钱。”
春燕有些狐疑,村里人都知道他赌博欠了很多钱,把家里的东西都抵了,就差没卖孩子老婆了,咋能有钱啊?
春燕说:“你要是有钱,库房还有一袋几年的老陈货,能用不能用我不懂,供销社头儿交代了,这袋化肥最便宜也要卖二十五块钱!”
“二十五块钱?”张坤重复着。
春燕不吭了,鼻子哼一声,那意思是你买不起。
张坤看出春燕对自己满脸看不起,说:“我要!”
说着就把二十五块钱掏出来,放在了春燕面前的柜台。
春燕见张坤掏出钱,一下把眼睁大了,好半天才说:“你真要?”
“我真要。”
春燕说:“那你来吧,在仓库。”
张坤跟着春燕进到供销社里边的一间黑屋子。
春燕开开门,指着墙根的一袋发霉的化肥袋子说:“就在那儿,去拿吧。”
张坤也没说什么,走进去,把五十公斤的化肥一下扛肩,走了。
春燕看着张坤那动作,惊讶了,谁知这张坤的力气这么大。
别人都是推着车子来买化肥,就是不推车,最起码也得骑个自行车。即便是自行车,也得叫两个人帮着抬到车架。
可张坤竟能自己扛起一袋化肥走。
张坤扛着那袋化肥走出供销社好远,春燕还在盯着张坤的背影看。
这张坤到底怎么了?他不是个好吃懒做、整天喝酒赌博的混混吗?怎么今天干起活来了,还能扛着百十来斤的化肥走?
张坤知道现在村里人都看不起他,他更知道春燕想看他的笑活。
他知道,春燕恨不得自己出丑才好呢!
当年春燕想跟张坤好,张坤确实也有这意思,可张坤看不了春燕那个在镇当老师的爹,看不了春燕爹那高高在清高的样子。
张坤扛着化肥走,他知道春燕在供销社门口正看他。
张坤扛着化肥,虽说有百十来斤,可感觉比昨天的那头野猪还要沉。
这化肥怎么这么沉?
扛在肩没抓没挠的不说,横来竖去直想往地掉。
张坤咬牙硬挺着。心想,说什么也得坚持住。怎么说也不能叫春燕看笑话!
就这样,张坤使劲抓着化肥袋的一个角,咬牙硬挺着。
直到拐了弯,直到觉得春燕看不见他了,才把那袋化肥扔在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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