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事情，向来很是魔幻。

东市茶楼的说书人，那都不敢这般说。

这不，眼前这几位，那都是生长在人间的野蛮人。

明月高悬，清华如水。

森森寒意，无孔不入。

陈默皱着眉头，手上功夫不停歇。

今日里接的，死状忒凄惨了些，要么身首分离，要么断成两截，连带着他的任务量都上升了。

这殓葬的活计，模拟器解决不了，还是得他亲自上手。

就这份感觉，相当于一个闲差，忽的多出一份兼职来，还不得不干。

这往哪去说理去？

陈默的针线活很是蹩脚，往前些日子，也没刷到过女红的技能。

修复出来的尸体，总有种大开大合的粗糙感，以至于殓葬完成度一直上不去，最好的那个，75%。

这瞧着就很气人！

不过好在还有些奖励保本，验尸总归能得到些能力。

不谈那什么八股策论之类的无用之物，光是殓葬之后得到的生平记忆，那都是相当开眼界。

之前神童无辜泣血县衙的故事先放在一边，之后来的几位，虽没有这般凄惨，但那也是各有各的风采。

就说这身首分离的士子，故事也挺离奇。

士子年岁不小，足有五十多了，秋闱考了得有五六次，可惜，才疏学浅，一次举人都没中，人都快疯了。

每日里寒窗苦读，圣贤书都快翻烂了，家里孔孟的牌位都摆的比自家祖宗还高，但依旧没用，举人似乎是遥遥无期。

士子寻思这不得行啊，再这般下去，还怎的光耀门楣？

顶着个秀才的名头，都过了几十年了，再这样下去，真就是老死的穷酸秀才，思来想去，士子还真想出了法子。

说是法子，其实更多地是当地的一个传说。

也不知民间哪来这般多的风俗，士子这边，便有一个土法子，那就是用自己后人的命，去供奉山灵，求得未来顺遂畅通。

原本士子对这事情嗤之以鼻，圣贤教诲不听，去供奉什么山灵，这不吃饱了撑的吗？

可就在三年前的秋闱中，同乡的另一个士子，同自己一般水平，也是考了几十年的穷酸秀才，忽然间就高中了举人。

这可就奇怪了，大家都是难兄难弟，平日里也没见你表现的如何突出，怎的突然间你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士子想起这个传说，便留了心思，发现这家伙原本有三个儿子，现在怎的只剩下两个，还有一个最小的不见了踪影。

上门试探着询问，中举的士子支支吾吾，只是一个劲的解释小儿子得了伤寒，病死了。

士子一想，哪有这样凑巧的事情，小儿子病死了，你还能中举？这明显的不合乎常理。

定是拿着小儿子的命，去供奉了山灵，好小子，没想到你还是这般心狠手辣的人物。

士子鄙视不已，想着要拆穿，但又没有证据，只好作罢。

古语有云，不患寡而患不均。

以前同自己一般穷困潦倒的士子，就因为秋闱中举，忽然间飞黄腾达了，家中房屋都气派许多。

再加上身边亲戚朋友都在比较，就连自个媳妇，那都会暗戳戳的说，瞧瞧别人，好歹中了个举人，你考了几十年，还是个穷酸的秀才。

士子原本还鄙视的心思，忽而间动摇了。

甭管别人是用什么法子当上的举人，人家现在可真就飞黄腾达了。

自己再怎么自命不凡，再怎么举世皆浊我独清，那不还只是个平平常常的穷酸秀才？

这年头，秀才真不值钱，村口老王头，秀了一辈子，到死了还是个穷光蛋。

得，一不做二不休，先做了自家孩子再说。

士子只有一个儿子，二十多了连秀才都没考上，整日里就做些粗重活计，一副不成器的样子，这样的儿子，死了也就死了吧。

还有这婆娘，整日里嫌这嫌那，一点都不贤惠，干脆全宰了，往后自己考中举人，再娶一房年轻漂亮的就是。

这人啊，心里要是有了鬼主意，便会想方设法的找借口去做，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要一个冠冕堂皇！

一念及此，士子迷晕了两人，手起刀落，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就这样带着两具尸体，上了山，找到荒废已久的山灵庙，进行了一波供奉。

如此这般，进了贡院之后，打开试题，一瞧，上边竟渗出血迹来。

士子一惊，往后一退，惨叫一声，啪嗒一下，脑袋咕噜噜滚了下来，死不瞑目。

啧啧，常言说虎毒不食子，野兽尚且留有一丝温情，怎到了人身上，读遍古今圣贤书，反而做起了这等勾当。

陈默一时无言，可怜士子家中妻儿，为了士子考取功名的梦想，每日里早出晚归，起早贪黑的干活，没成想落得个这般下场。

从士子身上，陈默得了一门八股策论的能力。

也就是标准作文的方式，以古之圣贤语气为体，句子长短、字体繁简、声调高低都有严格的限制，格式也相当固定，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可以说是严密至极。

至于平日里什么风花雪月，什么佛法道学，在八股文中通通不能出现。

整篇八股文写下来，不啻于洗脑一遍，脑子里全都是古之圣贤的言辞语句，以及后世贤者对其的解读。

陈默回想一遍，眉头皱着摇了摇头。

前世只知道这八股文害人不浅，钳制思想，但未曾切实体会过，他还真没多大感悟。

现如今知道这具体写法，便知道书中所言不虚，真要这般写下来，脑子也就不是自个儿的脑子了。

不愧是封建帝王用以奴役士子的法宝，洗脑能力之强悍，可见一斑。

啧啧，这般能力，自个儿是永远用不上了，仵作行乃是贱业，没点儿特殊情况，考取功名那是想都别想。

还是回去给自家八哥使使，万一培养出了世界上第一只举人八哥呢？

其他士子的故事，各有各的奇葩，大抵都是些悲剧。

陈默看得心酸，好端端的一个人，偏生生给磨成了鬼。

这般活在世上，已经成了无心无智的走肉行尸，全凭科举一口气给吊着，哪一日梦醒，人也就死了。

这不，上吊的这位，那就是此中典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