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吊这位,是个老儒生,同范进中举里边的范进那般,考了一辈子举人,到了古稀之年,依旧是一事无成。
不同的是,范进最终中举,青云直上,而眼下这位,可就凄惨多了。
考了一辈子举人,不仅仅送走了自个儿父母,顺带着还累死了妻儿,全家那是死的一个干净,就剩自己一个,可谓是家破人亡。
可能怎么办?那还不是得继续考取功名?
别的事情,老儒生他也不会啊。
古稀之年的老者,带着坚持了一辈子的信念,走进贡院,见满场都是青年才俊,不免得悲从中来。
进了隔间,看一眼题目,手颤颤巍巍的往上写着,眼泪止不住的那个流啊。
写完第一题一瞧,啧,不是东西。
颠三倒四,胡言乱语,牛头不对马嘴,一看那就是陪跑的料子。
得,也别写了,直接胡乱绑了衣服,往房梁上一挂,上吊死了。
持续了一辈子的科举之路,最终在这小小的贡院隔间之中,化作飞灰泡影。
陈默看得直摇头,封建社会的科举制度,虽说是广大读书人往上攀爬的最主要途径,但这条路,同样是沾染着血腥的肮脏。
八股取士荼毒之下,考了一辈子还没能中得举人的又哪里是老儒生一个,全天下不知多少人皓首穷经,一辈子交付给了圣贤书,但最终只落得个穷困潦倒的下场。
而这些士子,疯狂沉迷于科举,最终为的也只是功名利禄罢了,反倒与圣贤教诲背道而驰,可谓讽刺至极。
家中有钱有势的,拼了命的钻营,家中落魄的,更是将其当成了翻身的法宝,科举之路下,多少亡魂泣血哀嚎,多少腌臜事情隐于其中,陈默而今所见,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往后几日时间里,陈默这边每天都有三到四具尸体送来。
他抽空看一眼其他人,比他可清闲多了,一日里最多也就是两具,而且看上去也没他这个这般凄惨。
得,大理寺这是逮着一只羊使劲薅羊毛啊。
好在验尸过程中没出什么幺蛾子,这些个尸体都挺老实,就是死状凄惨了些。
想来也是,生前一副穷困潦倒唯唯诺诺的穷酸秀才模样,能指望他们死后变成厉鬼?
得了吧,顶多也就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做些吓人的勾当罢了。
而且从贡院出来,哪会有什么邪祟,陈默可没忘记,之前那个鸠占鹊巢的士子,是被孔夫子生生碾死的。
意外倒是没有太多,本事也没长进多少,倒是多了些学识和见闻。
几日秋闱验尸殓葬,一些个四书五经那是大有长进,还有些奇闻异事,古怪风俗,也见识不少。
当然了,每日里看得生平记忆也不少,这些个死球的士子,真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有各的奇葩,各有各的悲凉,各有各的心酸。
心狠手辣的、阴毒狡猾的、鸠占鹊巢的、痴傻疯癫的、家徒四壁的、家破人亡的、头顶上戴帽子的……总而言之,科举的石板路下,尽是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情。
不过这一切同陈默也没多大关系,奖励拿了,故事看了,虽说也没什么太大变化,但腹有诗书气自华嘛。
多读点书总归是好的,这四书五经,本是没错的,而且其中颇多精义,不把它当做是科举取士的手段,那这些东西,就都是妙用无穷的精神武器。
一旦与铜臭味扯上了关系,便是再好的理论,那也就成了奴隶,无论是奴役自己,还是奴役别人,总归丢失了原本的意义。
同样是熟读四书五经,有的人一生科举籍籍无名,落得个疯癫到老的下场,而有的人超然物外,甘愿做天地间的野鹤闲云。
书在手中,路是人走出来。
彼此心不同,方向也自然不同。
当然,这不过是陈默一些感慨罢了,他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普通的一朵浪花,随着时代的浪潮前进,也并没有心思,做那掀风作浪的弄潮儿。
大抵是性格不合适吧,陈默有种随遇而安的佛系感。
秋闱结束,平安出来的士子,面色各不相同。
落子无悔,同样的,落笔也容不得后悔。
能不能金榜题名,全看纸面功夫。
科举制度之所以能在封建社会盛行不衰,便在于这相对的公平,至少给了天下读书人一个往上走的途径。
即便这条路充满了荆棘和考验,有着无数的辛酸和血泪,但总好过无路可走。
咚!咚!咚!
大理寺三声钟响,宣告持续不短时间的秋闱验尸殓葬,到此告一段落。
这一回,大理寺下二十四房仵作,死了有七八个。
相较于往年来说,这还算少的了。
仵作房多了些新的面孔,有老有少,面色都有些愁苦。
想来,都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惶恐不安。
陈默混成了老油条,每日里验尸闲逛,倒也活得快意。
倒是手背上那只大扑棱蛾子,一直未曾消退,想来暗中窥伺的飞蛾教凶徒,还没找这机会下手。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陈默看着这印记心中也烦,问过衣清川,她也只是说没办法。
飞蛾教自打被清缴之后,行事便小心谨慎许多,现如今教中贼人不露头的话,很难发现他们在哪。
不过衣清川也表示,飞蛾教寻人不易,能多出来这印记的,那都是万里挑一,因此必然不会放弃机会,更何况上一次献祭已经有接近半个月时间,估摸着下一次也快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那便是陈默被人惦记的时间快结束了,人家快找上门来拿东西了。
也不知道飞蛾教的贼人是惦记上了自个儿哪个内脏,上回那少女被拿走的是心脏,这回陈默被惦记的是哪个儿?
好在待在大理寺旁边,多少有些安全感,陈默近几日验尸,那都是故意拖延时间,在大理寺里边避难。
贼人再怎么大胆,也不至于公然冲击大理寺,要真这般头铁,陈默也认了。
今日里月黑风高,陈默站在四号验尸房中,看着冷榻上的尸体,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这具尸体,他眼熟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