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的讨论陷入僵局。
白驰看出来,虞薇是真的累了。
她甚至没忌讳水杯是自己这个病号刚用过的。
看到她喝完把杯子放下,又很自然地倒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放到原位置。也不忌讳白驰会用她喝过的杯子。
“你先休息吧,有事叫我,我去买早餐。”虞薇说。
目送虞薇走出病房。白驰马上拿出手机,点开她发的《因是子静坐法》TXT版本。
修不修炼,打开看看总是可以的。
与预想中的佶屈聱牙不一样。这本书每段话都有白话的译文版,还有附注,标识了大能的修炼心得。
大致翻阅,读起来很轻快,打坐、呼吸的法门讲得深入浅出,明白晓畅。
少数不懂的地方竟然还是附注里的一些数学公式,标记引申的某某理论听都没听过。
虞薇说的修炼是调用空气中的某种力量,并且把自身的思维粒子反哺到空气里。那句话在书的开头总纲部分,不是正文,是后人用现代物理、化学的角度添加的附注。
白驰再仔细看了目录,大致讲的是道家那老一套,冥思观想。观想还分三步,精思、存神、守窍。
但是手机屏幕太小,前一页有一大段难懂的古文,译文和评注通常在后一页。这样的话,对照着理解很不方便。
看的有些烦,白驰就直接拉到最后一篇。是后人为这本书做的后记。
后记中提到自唐代中叶以来,修炼界进入最悲惨的时代,没法修炼了。原因不明。也提到唐以后的修炼者们,全靠一甲子一轮回的短暂“回光返照”现象续命。
所谓回光返照,是指唐朝中期以后,虽然不能出现新的修炼者,但之前还活着的那批修炼者们,每60年有一个回光返照的时期,类似短暂的灵气复苏,以供他们修炼续命。
“什么鬼?这么扯的吗?”
白驰扔掉手机,揉揉发酸的眼睛。
这些天从刘家镇开始,到昨天晚上,眼睛就没有休息过。才一周就用掉两瓶风油精,是之前一整年的量,比四眼的滴眼液用的还多。
“白驰,虞老师呢?”常安森拿着个蓝色的文件夹走进病房。
“吃早餐去了。你们昨晚没受伤吧!”
常安森走到病床前,摇摇头:“没有,四眼一大早就被他大伯拉去捞挖掘机了。杨茜已经好好的回家,只是你四叔有点问题。”
白驰问:“他怎么了?”
“我妈说,他可能神经上出问题了。现在身体虚弱不说,人也又傻又蠢。今天凌晨让他签名,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了。”
白驰没有说话。四叔昨天被马美英和那个清朝举人接连附身,能活命已经是意料之外。
张云银终究是因为给他帮忙才导致这个后果,无儿无女没人管。以后他身上的担子又重了些。
“还是昨天说的道理,同-性相吸。我认为是你四叔的魂魄被吞吃了很多的原因。”
常安森坐到病床上,打开那本蓝色硬质的文件夹。
“估计是。”
“喏,你看看。”常安森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A4纸递给白驰。
白驰接过,纸上印了很多需要回答、填写的问题。
比如:性别,出生日期,死亡时间?
死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
变成鬼后有没有吓到自己,死亡至今印象最深的一件事?
死亡后有试图跟亲人交流吗,最需要什么?
有做活人时类似的生理感觉诸如饥饿、冷热、疼痛吗?
有特别的心理需求吗?有本能想远离或想靠近的东西吗?
……
“这是?”白驰皱着眉问,“针对鬼的?”
“对,我昨晚熬夜制作的。电子版待会也发给你。这份调查问卷只是最简陋的一版,还有待完善。以后你遇到鬼,就帮我调查一份。”
白驰有些头疼,想想以后跟鬼打交道,拿出一份调查问卷,让鬼作何感想?
常安森又说:“这些都是比较简陋的资料收集。后续如果有条件,我们可以捉一些像马美英那样的鬼,用不同的光照强度,不同分贝、频率的声音,不同温度的热量,都做做试验。这是实用科学方向。至于鬼的群体,鬼的需要和感受,如果鬼有群体,他们的社会结构,权利义务之类,是人文科学的研究方向。”
“两个方向,我会兼顾。”常安森一脸激动的补充一句。
“好吧,”白驰看的眼睛疼,放下调查问卷,“我尽力帮你。”
常安森又说:“不过我刚才提到的,用鬼做各种实用方向的科学实验,是不是影响了我对他们的人文关怀?毕竟用不同强度的光试验他们,感觉像是虐待。”
“你可以找志愿者。”白驰说。常安森找到新目标后,话都变得比以前多得多了。
“对,咱们找志愿者。我之前对神话传说,民俗故事一点都不感兴趣。最近看来需要补充了解,说不定会有全新的解读方向。比如说地府,如果鬼有群体,那他们群体所在的地方应该就是地府吧,地府的社会结构,整体运行是什么样子呢?”
白驰确信常安森是真的要拿出全部精力,和科学严谨的态度,去研究鬼神的事了。简直走火入魔。
好在这家伙不缺钱,妈妈是这家县医院的副院长,老爸那一大家子是大城市的商业精英,他也仅仅缺个奋斗目标而已。就算最后研究的东西不被所有人认可,以他孤芳自赏的架势也不会在乎,又不至于饿死。研究没出路,还能回家继承商业帝国。
“白驰,你说,有投胎这回事吗?”
白驰回过神,有些羡慕常安森在这个年纪便可以找到为之努力的目标。
常安森又问:“我是说,既然有鬼,鬼的群落,聚居地按理说就可以叫做地府。只是地府里有投胎、轮回吗?”
白驰随口反问:“你觉得呢?”
常安森摇摇头,“不知道。哺乳动物从细胞变成胚胎,慢慢发育,出生,再继续发育生长。身体一直都在变化,身体是线性的发育到巅峰再衰退至死亡。而精神意识则不一定,可能一辈子没有变化,可能一直进步,还可能倒退。意识是主观的。在这个过程中,投胎投的是哪一部分呢?有的鬼魂是小孩儿,有的鬼魂是老人,他们投胎怎么区分?”
白驰听得有些头疼,常安森却越说越有兴致。
“如果说可以轮回,那不是说从古至今,一直都是同一批人的鬼魂意识在不断轮回吗?但人口数量是不断膨胀的啊,多出来的人是谁投的胎?”
“好问题。等你研究出来告诉我答案。”白驰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你先缓一缓,我喝口水再聊。”常安森拧开自带的矿泉水,喝了几口。丝毫不在意白驰已经委婉地表达出不想再听他说下去的暗示。
白驰见他还要来枯燥的长篇大论,任由他聊下去,估计会扯到终极哲学问题。那可就要叨叨个没完了。
一向惜字如金,高冷的学神,现在也叽叽喳喳走火入魔。
他说的有些观点倒也有趣。既然有鬼,鬼聚在一起类比人聚在一起的群落,群落的聚居地是不是可以算作地府呢?
白驰想到他见过最多的一群鬼就是前两天,在超市遇到的薛彩儿那一百只鬼。还有薛彩儿说的,他们的年龄是按照活人去世那一天算起——
“白驰,你觉得人类的本质是什么?”
常安森慢慢拧紧瓶盖,问。
白驰一阵头痛,却灵光一闪:
“是死亡。你可以站到鬼魂的角度想想,他们的出现基于我们人类的死亡。人类的死亡,只是鬼魂出生的一个小步骤,我们的身体躯壳,或许只是他们破壳而出的子-宫。”
“我们的死亡才孕育出他们。今天你我死了,你我的鬼魂便出世,我们的忌日,不就是他们的生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