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阻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若不是故意伤人犯法,做生意的时候被人逼逼赖赖,谁能忍得住不抄出西瓜刀从尖沙咀一路砍到铜锣湾?
苏繁可听不得这个,容色顿收,刚才的笑意像完全没出现过般,冷淡瞥着他。
“你去换身裙子,涂个口红,我不把你当男人,一样好言好语哄着你,有点自尊就别在这儿发癫。”
这话损,围观的一圈人听了都闹开哄笑。
女生之间更是句句不留情的嘲讽,浪花般拍在寸头男涨红的脸上。
“哪来的流氓,心眼小得跟针尖一样,还吃女人醋呢。”
“豆是豆是,莫得素质,画那么好看说成涂小人,眼睛光是摆设!”
“帅哥怼人都不带脏字,太帅了!”
“要不然怎么一个花格子,一个白衬衣,什么叫品味啊?”
……因为花格子比白的贵。
苏繁默默把这话咽下去,他现在是个穷逼。
他不喜欢和人起冲突,哪怕侮辱他画得都是不可回收垃圾,其实都无所谓。
但不能影响他赚钱,十五块也不行!
所幸,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让一切牛鬼蛇神无所遁形。
女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寸头男脸红脖子粗,张开嘴,又哑然不知该还哪句话。
想撩下狠话吧,他又见着苏繁撸起袖管,露出大理石雕塑般的肱二头肌。
苏繁穿衣显瘦,肌肉并不夸张隆起,但体脂率完美。
女生群体中发出直了眼的惊呼。
为什么一个画画的会有肌肉啊卧槽!
寸头男瞠目结舌,最终怂了一波,钻出人缝灰溜溜地逃走。
一切少女都是美丽的,苏繁再次与这句话感同身受。
少了搅屎棍,之后的运势便如爆棚,每隔一会儿就有人来。
人最多的时候,五六个人排成队伍,也不止都是女的,还有男生想来体验体验。
这倒让苏繁出乎意料,他以为不会有太多人买这破玩意儿的。
没错,他自己也觉得破玩意儿,买来没处放,想装框另得到别处花钱,不小心一擦就弄脏。
可能都想听帅哥拍点意大利式马屁?
直到一个多小时过后,苏繁又接了几对小情侣,才渐渐的消停下来。
看热闹的人换了两批,慢慢散场,偶尔有路过偷偷拍个照,甚至有个男的上来想合照。
苏繁的眼神警惕了起来,他已经帅到男女通吃的地步了?
偷拍也就算了,合照这种事真不能轻易答应,万一被不法分子利用,拿去网上骗人怎么办。
被婉拒的小伙脸色明显失落,不吭声的走了,背影落寞。
苏繁看了好一阵,逐渐明白过来,暗自爆出一声卧槽。
太阳一点点西移,从乳白渐变到橘色,又在短短十几分钟里流作冷艳的红。
陆续有闲逛的大爷,停到苏繁后看个新奇,调查户口似的攀谈两句,但都没几分钟又离开。
苏繁已经沦为广场一角的移动背景,客人没再来,摸鱼打发时间的彩铅倒是终于画好。
——椭圆的夜穹,美貌少年沉睡于浮罗山巅,思凡的女神乘坐天车下界,趁他熟睡偷偷亲吻。巨大的银色勾月,成为背景上方唯美留白。
正是希腊神话里,牧羊人恩底弥翁与月亮女神的桥段。
苏繁老喜欢这些带点艳情的神话了,首先声明他不是sp,是艺术创作。
眼见着天光已黯,他甩了甩发酸的手腕,准备收摊。
收拾前清点一下收入,算上现金,一共五百六十五,比预料里赚得多。
毕竟他才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而已,人气已经足够爆棚,要是坐上一整天,他觉得小几千都不是问题。
把完成的彩铅画丢展板上,苏繁起身,收拢画架,打扰中途削铅笔留下的木屑等等。
哒哒,哒。
高跟鞋叩响平整地面的声音,徐缓而慵懒,本是寻常的走着,却猛停在苏繁后边。
苏繁没有在意,将一切清理完,又将林林总总的小物件装入编织袋,他有些强迫症,得按顺序归纳。
“喂,你的画……怎么卖。”
很不客气的用语,来自一副掩不住倦意的女性声线。
音色低哑,带出慵懒的颗粒气泡,使听者如似身陷空旷的海床,被海流冲灌耳膜。
苏繁的动作停滞,不由在脑海里勾勒出熟悉的御姐形象。
一个“熟人”。
一个还不认识他的熟人。
将关上盒盖的彩铅重新打开,抚过按颜色深浅排列的蜡质铅笔,抽出最末尾的黑色。
苏繁漫不经心开口。
“一百。”
“一百?”那声音突然扬起,又脱力似的陡降。“你都不看我要买什么。”
他不必知道。
城市边缘,镀上一层已然朦胧的金桔色,过不了十几分钟,这份就会消失,渐入喑哑的灰蓝。
“光,不够了。”
苏繁把黑铅别在耳上,利落地打开画架,拾起素描用的铅笔,拉过塑料凳坐好,对准那女人端详。
入眼是挥之不去的倦态。
一抹斜刘海,搭着灰色双瞳,鱼尾般优雅的卷发,在右胸前松软收拢。
瓜子脸冷艳而苍白,细框眼镜也遮不住淡淡黑眼圈,鼻尖精致挺拔,宽而薄长的嘴角此时低挂着,彰显出一股颓厌。
苏繁只看了一眼,便开始作画,从她双眸开始。
那是极罕见的灰色眼睛,虹膜上过多的胶原,使光线在角膜基质层发生米氏散射,不到世界人口的百分之一。
此刻冷色调的双眸静静望着他,近乎无欲。
“我没让你画。”
“别动,时间不多。”
头部的线稿花了两分钟才打好,她的气质太特殊,苏繁必须入微到极致,才能让那双眼睛传神。
接着是躯干,苏繁再次抬起头。
她穿着窄身的西装套裙,开领露出蕾丝白衬,腰肢极细,裙摆只到大腿。
细腻灰色丝袜包裹出均匀而弹圆的肉感,不像洛清平那么笔直无缝,但充斥异样的诱惑力。
从头审视到脚,他当然要画全身像。
“我问你画的‘恩底弥翁’卖多少,不是让你画我。”
冷恹恹的职场女性,苏繁四年后的相亲对象,用糅入倦色的话语作以提醒。
“安静,等我画完。”
苏繁再次强调,取下耳后黑铅,开始涂她的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