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马车摇摇晃晃。

李智云靠在车厢角落，闭目……

长孙无垢看着李智云脸说不出的倦意，就忍不住心疼。

她第一次在智云脸看到这种倦色。

整个人即便是放松下来，都要蜷缩在车厢角落来寻找外部的安全。

以前的智云根本不会有这种疲倦，他总有使不完，无处安放的精力。

校场演武、弓射骑猎，横游黄河、他兴起时，挑灯夜读，一夜不眠，翌日洗个凉水澡，还神采飞扬……

只要李家的人，多一点点关注智云，就应该发现，智云的才华根本不只是那些发明。

可没有人真正去关注他。

他们只看到了智云为他们带来利益，有形的肥皂、李纸这些东西，却无人关注到，自十岁开始，智云把李家藏书阁珍藏，数量庞大的典籍读完了！

这件事对智云伤害最大的，不是身陷死局的危险，而是他们以家人的名义，对智云弃之如敝履的种种行为！

李智云忽然感觉，两侧太阳穴被轻轻按压。

即便不看，他都知道是谁。

他睁开眼，笑着说道：“姐，我没事，就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大起大落，精神极度紧绷，忽然松懈，反倒有股强烈的疲倦感。”

长孙无垢继续给李智云按着太阳穴，询问道：“杨侑不符合你的心意？”

李智云笑着摇头：“杨侑大有一副，皇帝不答应，要撇开皇帝推行君宪制，力挽狂澜收拾山河的气势，这是野心勃勃！”

“派宫人在我们身边，名为体恤，实则监视，这是气魄太小！”

“让我主持说服关陇豪阀，故作大度，实则不过是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或许他此刻还自鸣得意，觉得手段厉害，亲手导演了一场狗咬狗的好戏。”

“大隋江山都如此了，不多问一问自己，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对我这样一个可以合作的朋友，首先想的不是合作，而是搞些被人一眼看穿的稚嫩龌龊手段，这是格局太小。”

“隋王朝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田地，要不然，皇帝也不会躲到江都去醉生梦死。”

“想要收拾这个烂摊子，就要有大开大合的大气象、大魄力、大格局！”

扑哧！

长孙无垢被这番豪迈点评逗乐了，温婉笑着。

这一刻，她熟悉的那个胸有万千气象的大男孩又重新回来了。

这才是谁都不曾真正注视过的智云！

李家庶子！

骑马射猎、横渡黄河铸造体魄的同时，也铸造了智云气象万千的人格和胸襟！

李家藏书阁，珍藏的千年典籍瑰宝，每一个字，滋养的都是千年传承的智慧！

吁！

就在此时，车夫勒马的声音传来。

“两位贵人，到唐府了。”车夫提醒道。

李智云握着长孙无垢的手，下车后，站在府门前高高台阶下，看着贴了封条的唐国公府。

“智云！无垢！”

难以置信的惊喜声从旁侧传来。

李智云二人转头，一个都戴斗笠，身穿粗布麻衣的人箭步走来。

乔装打扮混入长安的长孙无忌几个箭步冲到二人面前，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压着声音急切询问：“你们怎么被放出来了？”

长孙无垢和李智云相视一笑。

李智云说道：“大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府里后，在细说吧。”

长孙无忌这才注意到，李智云二人挽着手，虽然心中急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这里的确不适合详谈。

撕掉封条，三人进了府中。

李智云回到他一直居住的小别院，书房中，三人落座。

李智云和长孙无忌对坐，长孙无垢坐在旁边，为二人煮茶。

“智云，快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长孙无忌迫不及待催促，眼神余光看了眼妹妹，他能察觉得到妹妹的情绪很轻松、欢愉。

就像以前一样。

“我可以帮杨侑，或者说，帮隋王朝试着延续生命……”李智云娓娓讲述被捕后发生的事情。

他对李建成错误的判断、杨侑恐惧不安的本质、君宪制……

等李智云说完，水也恰好沸腾。

长孙无忌已经听到一脸震惊，刚要说话，却被眼前的一幕打断。

小妹无垢并没有笑，可恬静的脸，眉目间就是给人一种如涓流、如春风般笑意，专注、认真、仔细的用沸水烫杯、特制木夹子取茶、沸水洗茶……

智云则含笑看着。

他仿佛看到了一副充满了生活烟火气，却又恬静、自然、雅致生动的画卷，在面前徐徐展开。

这种不加任何作料，炒制茶叶的饮茶方式只有智云这里才有。

而这种冲泡的程序，也只有妹妹无垢会。

他还知道，以往他们两人在一起读书讨论，休闲之余，就是这么品茶的。

只是从前，他从没有真正去认真关注过。

不光他，所有人都没有真正去关注，有些人还私下嘲讽这种不加作料的粗俗喝茶方式，只有卑贱庶子才会用。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独属智云和无垢两个人的交流方式了。

哎！

长孙无忌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更加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智云和无垢，才是最合适的。’

“大哥尝尝我烫的茶。”长孙无垢察觉兄长直勾勾看着他们，恬静的脸浮现一丝羞红，提醒道。

啊？

长孙无忌这才醒悟，笑着说道：“尝尝，大哥知道你们这么泡茶喝，不过还真没喝过。”说着，长孙无忌端起杯盏。

“嗯，入口微微有苦涩，入喉则化作甘甜……”长孙无忌眼睛一亮，略带一丝惊讶评价道：“苦尽甘来，恰对人生之道。”

长孙无忌看着二人。

在之前，他还只是觉得，这种喝茶方式，看着很舒服。

尤其是妹妹和智云二人这么坐在一起，用这种特殊方式喝茶，他这个旁观者，看着都有些羡慕。

对茶好不好喝，他还真没报太大预期。

直到清冽微烫的茶水入口，他才真正明白。

这种被许多人都嘲讽为粗俗，只有卑贱庶子才会用的饮茶方式。

哪里是单单满足口舌之欲，身体之需。

也绝非现在士族豪阀间，那套附庸风雅的茶道。

喝茶分明就是在修身养性！

“再给大哥来一杯。”长孙无忌笑着把茶盏递过去，长孙无垢为兄长喜欢这种独属她和智云间的饮茶方式高兴，高兴笑着斟茶时，长孙无忌忽然自责说道：“大哥差点因为想走功名利禄的捷径，毁了你一辈子的幸福，小妹，对不起。”

长孙无垢斟茶的手不由顿了下，接着抬头浅浅一笑。

长孙无忌也笑了。

他们兄妹，父母早亡，寄人篱下，不用说什么，他都知道。

第二杯喝完后，长孙无忌看向李智云，郑重道：“智云，听你详细讲述君宪制的国体架构，君宪制相比一家帝王制的优越性、先进性我大体也知道了。”

“你的判断也不错，就隋王朝的情况，君宪制或许是唯一能为他续命的办法了。”

“但你做好了举世皆敌的准备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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