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鄠县。

李秀宁拿着印有红色‘宪’字的馒头，脸色十分凝重难堪。

抬头看向坐在大堂左侧首位，同样脸色不好看的刘文静，略带薄怒生气道：“文静先生可知，这馒头的做法都是五弟智云想出来的！”

他历来与唐公李渊交好，岂能不知这馒头的做法，源自于李智云。

以往蒸着吃的面食是蒸饼，不是没有人用发酵的面粉蒸着吃，但发酵的面粉蒸出来的面食虽然很蓬松，但却有一股很浓的酸味，口感不好，完全掩盖了面粉的味道。

直到李智云把草木灰溶解在水中，用过滤的草木灰水对发酵的面进行处理，发酵面粉的酸味才被中和，而且十分蓬松，口感还有微微甘甜，馒头的做法自此传开。

外人只知这种做法是从唐府传出，并不知这也是李智云弄出来的。

这也是李智云所有发明中，唯一没被归功世子李建成的。

君子远庖厨，对一个士族子弟来说，这种事就是笑话、耻辱。

这宪政馒头不但威力巨大，更是像是一种嘲讽，或许李智云本意没想如此，但嘲讽实实在在就存在。

因庖厨对世子来说是件耻辱，所以成了李智云唯一没被夺的发明，可现在宪政馒头却展现了巨大的威力！

这馒头与李智云的经历是不是十分相似？

他更明白，三小姐说这番话，实质是在表达不满：你们那么多智者围在父亲身边，父亲当初要舍弃智云时，你们为什么没劝说！

刘文静也十分后悔，当时泄密，他们内心既有恐慌，还有强烈的激动。

大家都想着，尽快入主关中，封侯拜相，蒙荫家族，救李智云无疑会产生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影响大业。

所以大家很默契的配合唐公，选择让李智云成为丰功伟业的献祭者。

只是，谁又能想到，李智云竟然是条在渊潜龙，现在竟有势不可挡之势。

他本是回关中策动冯翊郡孙华部的。

可刚到关中，就发生了士族、官府发放宪政馒头的事情，关中各郡县官府，更是乘机喊出护宪护法的口号。

以他的才智，自然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起初他甚至怀疑，关陇士族已经投向了昏君。

所以他匆匆赶到鄠县，现在与关陇士族联系的就是三小姐，从三小姐口中得知，关陇豪阀顶层已经派人解释了，他们只是在宣传宪政，护宪护法是李智云卑鄙无耻，乘势借鸡生蛋。

对于这个解释他相信。

但……

“三小姐，关陇士族为什么对李智云浑水摸鱼，借他们的鸡，生自己的蛋睁只眼闭只眼？”刘文静微微冷哼，嘴角泛着冷笑，冷冷道：“他们同样在借此事，向唐公释放一种态度！”

“如果唐公对宪政不明确给个说法，他们未必不会转而投向暴隋！”

李秀宁愣怔一下，很快就想通了。刘文静提醒前，她只是感觉关陇士族对宪政的想法十分强烈，却没看到这些叔伯们，已经在隐晦释放态度，要与他们李家讨价还价了。

“世叔，根据长安送来的消息，智云把造反、宪政描绘定义成一种思潮，他现在就是在鼓动宪政思潮取代造反思潮。”

“士族配合下，这股宪政思潮正在迅速形成。”

“王世充一个出尔反尔，两面三尖的人现在都主力入关，摆出一副要做护宪护法英雄的模样。”

“照此发展，恐怕用不了多久，凡是不附同宪政思潮的，都要被贴坏人的标签了。”

“我们是否……”

“绝不行！”刘文静断然否决，严肃提醒：“三小姐可知，在政治，最忌讳的就是附同对手的政治观点！”

“不入主关中，不除掉五公子，不把宪政完完全全改头换面变成唐公的治国理念之前，我们决不能附同对手政治观念！这是为政者最大的忌讳！”

“现在即便我们附同，李智云都可以对外宣传：这是护宪护法的又一伟大胜利，是宪政必将取代帝制的标志性胜利，是朝廷付出极大代价，迫使心心念念帝制的唐国公，不得不选择无奈屈服……”

“三小姐，这就是在政治，附同对手的结果，最大的好处会被我们的政治对手一口吞掉，对方还可以给我们打，是迫于压力不甘心的选择，实则依旧是顽固腐朽分子的标签！”

“得不偿失！”

作为士族一员，他也想让唐公推行宪政。

但他坚决反对现在用宪政之名，和李智云打舆论战。

那样无论怎么打，作为这种政治观念的先行者，李智云都能大获全胜，吃下最多的好处，顺势给他们扣一盆脏水。

即便是搞宪政，那也必须除掉李智云，换个说法，改头换面去搞！

他看李秀宁眉头紧拧，面露浓浓担忧，笑着宽慰道：“三小姐不必担心，宪政思潮的确给我们造成了很大麻烦。”

“但争天下，看的还是手中的刀子够不够锋利。”

“现在这个时候，国公应该已经兵临龙门，而冯翊郡孙华部，正在向北攻击，南北对进，踏平龙门之际，关中便向我们彻底敞开了！”

“宪政思潮对唐公的最大影响，还是在未来唐公选择什么样国体的时候，绝不是现在！”

“……”

“报！报！报！”

急促惊慌声，打断了刘文静侃侃而谈。

心腹马三宝急匆匆闯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张文告：“三小姐，这是暴隋朝廷最新在关中各郡县公示的文告。”

《告天下书》！

四个大字率先映入眼帘。

“自宪政伊始，各地忽呈战争烈度越演越烈景象，历史道路分转、向前宪制、向后帝制……”

李秀宁语气沉重读着。

刘文静越听脸色越难看，手隐隐间都有些颤抖。

“君等死战坚守，非为一家一姓，乃肩负国家、民族向前、向后道路分转抉择之重任……”

……

“大业七年乱象始，战火绵延数年之久，民生凋敝，百姓痛苦中觉醒……”

“民心向宪，宪政向前……”

……

“时至今日，此历史道路抉择之战，有一触即发之势……”

“望君等：切！切！切！”

“卑鄙无耻！无耻之尤！”李秀宁声音尚未落下，向来稳重的刘文静便一改往日，激动咆哮起来，刻薄冷笑道：“这天下乱局就是暴隋昏君一手造成的，可笑，现在他们竟把自己装扮成一副大义凛然光辉形象，无耻之尤！无耻之尤！必须戳穿他们的伪善！”

呼哧、呼哧……

李秀宁看着刘文静面色铁青苍白，大口大口的喘息，她对刘文静的愤怒及前所未有的深深恐惧，深有同感。

这份告天下书一经现世，自此之后，这场从大业七年开始的战乱，性质就完全变了。

之前是昏君无道，致使民不聊生，百姓揭竿起义。

可从今而后，就变成了一场为宪政，护宪护法和反宪政，顽固帝制之间的战争。

“朝中那个能写出这种文章？杨侑？窦阀主……”

李秀宁摇头，十分笃定道：“文静先生不要猜了，这样气象磅礴的文章，杨侑没有此才华，舅公等人也没有！”

“只能是五弟智云！”

“你们不了解他，但我知道，这样的文章，当今天下，唯智云能写出来！”

因与无垢情同姐妹的关系，所以她是家中，唯一一个对智云了解最多的，这也是当初听闻父亲放弃智云时，她十分生气的原因。

刘文静沉默……

片刻后，这位速来稳重的谋士，面孔突然扭曲狰狞，咬牙刻薄狞笑：“那就在这种战争定性共识形成前，入主关中！”

话中，豁然抬头，拱手道：“请三小姐派人，护送尧君素的家眷与我一同北！唐公说得对，这一战无论手段如何，决不能拖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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