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有些激动，但依然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缓缓说道。

“十年来老夫修园造林，是无奈将胸中丘壑寄托于山野之间。”

“十年来老夫画画只画半边，世人皆赞誉，称老夫开创了半边山水一派，而白小友却是第一个，能看出老夫半边山水之意的。”

只见简子方在一旁震惊无比，愣了半晌。

随即走到白小也面前，整理衣衫，面色肃然，完全一改平日玩世不恭的样子。

接着对白小也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勿圆，你这是.....”白小也连忙说道。

“也之兄，这是你当受的。”简子方正色道。

“勿圆在老祖膝下二十载，不但不明老祖胸中苦闷，还轻看造园之学，是为不孝。”

“感谢也之兄今日点醒。”简子方神情诚挚，确实有些动容。

“勿圆你也无须自责，是祖父自己的选择。我简家这些年不涉朝堂，安心经营淮州，也是这个原因。”老祖说道。

“朝廷如今没有明君圣主，就难有贤臣、明臣、诤臣。想做事，便有诸多阻碍，我也委实心灰意冷，唯有暂时蛰伏羽翼，勉力把手中事做好。”

“至少上无愧于天地，中无愧于祖宗，下无愧于大安百姓。这就是我简家立族之本。”老祖对两人说出了简家的家训。

白小也与简子方连忙拱手聆听。

从老祖的话语中，白小也能感受到一个老臣的爱国之心，也能体会简家这个数百年传承的大族，之所以兴旺不衰的根本缘由。

“孙儿（晚辈）谨受教。”两人对老祖行礼。

老祖收敛神色，对白小也笑了笑，说道：“白小友再次令老夫刮目相看，你的悟性之高，是我生平仅见。”

“就是不知你对未来有何打算？有没有兴趣留在淮州，留在我简家？”

“无论是想学习丹青，还是百工其他门类，只要你有兴趣，老夫都能为你提供一些助力。”老祖接着说道。

这是.....这是想收我为徒？

白小也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说实话，在简家确实能享受到顶级的资源，说不心动是假的。

但自己毕竟答应过老酒鬼和楚丫头，南康的事未了，哪里能放手不管。

另外，简家毕竟不是自己家，受人恩惠、寄人篱下，并不符合我白小也的性格。

“晚辈多谢老祖厚意，只是南康还有未尽事宜，待日后我处理妥当，再来拜会老祖。”白小也说道。

简老祖听完，也是一愣，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婉拒了。

淮州简家的邀请，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恐怕他还是不知简家到底有多少资源，有多大的能量吧。

白小也怕老祖误会，又将楚主司那边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老祖这才释然。

说道：“也好，等你处理妥当，再来不迟。”

“老祖，其实晚辈之前的话还没有说完。”白小也再次说道。

“嗯？什么没说完？”老祖有些纳闷。

“之前您让晚辈评价您的画作，我还有些话想说。”白小也回答。

“哦？那你快快说来。”老祖立马又来了兴趣。

简子方也很是奇怪，露出一个有些疑惑，又极为期待的表情。

白小也点点头，说道：“老祖的画，技法臻熟，炉火纯青，构图精巧，设色沉稳，堪称画中绝品。”

“但是，离神品尚有一步之遥。”

此话一出，老祖便面露惊讶之色，问道：“神品？”

“对，丹青者，应分为凡品、能品、妙品、绝品、神品五境。”

“嗯，很有道理。”老祖点点头，又道：“这凡品、能品、妙品、绝品老夫都能理解，而这神品，又当作何解？”

“画之神品者，所谓‘画到生时是熟时’，乃天成之作，妙手偶得，不可复制。”白小也肯定地回答。

“画到生时是熟时.....”老祖喃喃自语，陷入了思考中。

“天成之作，妙手偶得.....”老祖又摇了摇头。

接着叹道：“何其难也！”

却见白小也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画案边，展开一张宣纸。

简子方跟老祖对视一眼，似乎知道了白小也想做什么。

幼年时，老祖作画，他常常在一旁观看，为老祖磨墨、研料。

连忙对白小也说道：“画料未研，也之兄稍待，我即刻研来。”

“不必，有墨足矣。”白小也说道。

此刻，白小也的神情完全变了，整个人神态专注，气质超脱，在画案上提起一只大提斗笔。

老祖看得双目放光，内心却一阵紧张。

从未见过有直接拿大提斗笔作画的，难道不需要提前构一下图，打个稿吗？

要知道，笔越大越不好控制，不光要控制线条的急徐、粗细，还要考虑墨色的干湿浓淡。

用大笔，就需要极为精湛的技巧。

只见白小也提笔一挥，墨汁四溢，与水相混出不同浓淡，在宣纸上染得层层叠叠。

用笔洒脱至极，仿佛线条已经刻在脑子里一样，根本无需考虑，山石、树木随即勾勒而出。

不，那根本不是勾勒，而是墨的随意分转流动，便将形体带了出来，仿佛墨与水能听从白小也的话一般，又好似不是人为，乃天然如此。

而墨又分五色，润泽恣意，浓淡分转之间，云聚、雨起，江上小舟沐浴在水汽之中，雾霭缭绕，端得是气象万千。

不多时，一幅泼墨大写意山水，便挥就而出。

“神品，神品啊.....”老祖眼睛都直了，仿佛眨一下，画就会不见了一样，

嘴唇直哆嗦。

简子方虽然看不太懂白小也的画，但他从来没见过老祖如此失态，一时也愣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祖慢慢走到画案前，再不发一言，专注地看着白小也的画，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又露出恍然的神色。

两人都不敢打扰老祖，大约过了两炷香的时间。

“哈哈哈哈.....”老祖大笑，继而慢慢收敛神色。

竟然对白小也拱了拱手。

白小也一惊，连忙还礼。

“今日见白小友作画，当真如醍醐灌顶啊！”

老祖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又说道：“经此一遭，困扰我十余载的百工九阶境界有望突破。”

“小友当得老夫一礼！”说完，又是一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