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牢里的刑讯一直进行到深夜才算完。
当几张血迹斑斑的供词交到冯扶虞手上时,这个一脸病态的老头终于长出了口气,总算没有辜负德王的厚望。
夜已深,冯扶虞回到自己的卧房,躺在榻上无法入眠。
这个丙字号细作潜伏在德王身边两年之久,如今终于浮出水面。有了确凿的证据,也不会冤枉好人。
自己的使命终于完成,他如释重负。
第二日,李裕正在洗漱,有人来报,冯扶虞求见。
对于冯扶虞,李裕是佩服的。
此人是不可多得的刑侦专家。
从两年前,二人打交道起,李裕对他就充满了钦佩。
一个在基层踏实工作多年的老公安,确是对付犯罪分子的强人。
要是能来自己手下工作该多好啊!
带着这样的感慨,李裕让冯扶虞在偏厅等候。
待他更衣后,两人相见。
“冯推官,可是有结果了?”
“是的,殿下。”
冯扶虞把供词呈上。
李裕看着血迹斑斑的文书,眉头直皱。
至此,算是彻底确认了潜伏于自己身边的丙字号细作!
这两年,李裕因为这个细作的存在,一直寝食难安。
南阳他都觉得不再安全了。
李裕曾经怀疑过很多人。
比如魏艾。
还曾经有意疏远过,搞得自己和魏艾离心离德。现在想想,都是这个丙字号给闹的。
李裕如今放下了千斤重担。
“那就办理吧。”
他轻轻放下供词,长叹一声。
唉
自己被史书骗了。
史书记载,朱温命令张全义杀了张浚全家,只有张格逃出生天。
他还以为,张浚与朱温之间是有仇怨的,不可能有瓜葛。
谁知恰恰相反。
从现在的证据来看,张浚之所以被杀,绝不像史书中记载的那样,因为王师范给张浚写了书信,让他去当军师,朱温发现后被杀。
有可能是张浚此人要逃出朱温的控制才被杀的。
至于李裕的出现,使历史进程发生些许的偏差,让张浚来到了李裕的身边,朱温才没杀他,张浚才成了所谓的丙字号。
冯扶虞应声称是。
七月三十日,襄阳城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南阳公学祭酒、银青光禄大夫张浚被从府中带走,连同带走的还有几个家仆。
张府被严密监视。
德王府司马、太中大夫张格被停职圈禁家中。
一时间,襄阳风起云涌,暗流涌动。
各种小道消息横飞。
襄阳节帅府前堂。
冯扶虞呈上了厚厚一叠供状。
李裕一目十行的看完。
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供状,看着面前的冯扶虞。
“你怎么看?”
“殿下,张浚是丙字号已经确认,他杀人夺枪证据确凿。”
冯扶虞看了眼李裕,闭嘴不言了。
这种事按律当斩,没什么好说的。
“唉,可惜了。”
李裕在桉卷上画了个圈。
他说的可惜并不是张浚,而是张格。
此人有管理才能,如今要法办他爹,在这个以孝为大的时代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自己还如何能用张格?
很快,襄阳和南阳贴出了告示。
“张氏附逆法办布告:张浚贵为朝廷显贵,深得圣人信重,委以重任,以期建功。”
“然,勾结朱逆,断送五万禁军,使朝廷失去守护。”
“朝廷念其劳苦功高,免予追责。”
“张浚不念朝廷恩泽,仍暗与逆贼勾连,充任朱逆党羽,潜伏于德王府中,为其通风报信,杀人夺枪,以期获得朱温奖赏。”
“勾连官吏盗卖库粮。”
“罪大恶极,按大唐律,是为车裂之刑。”
“然,考虑张氏为大唐士人,顾改为斩首,以全士人体面。”
“其家人徙刑,发配岭南。”
这个消息让很多人震惊。
尤其是南阳的老人。
周宽、高适、李怀仙这三人是最早和张氏父子打交道的。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备受德王礼遇的张家,竟然是细作。
周宽在豫章城看着手里的抄报,心惊不已。
当初张家受宠,他还暗地里有些吃味,如今看来,做人做事要绝对忠诚,要知足感恩。
想想周家。
自己和赵家是姻亲,连带着和德王也攀上了亲戚关系。
周家掌握着南阳的军政大权,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以前还曾有过得意之时,如今看来,张家就是前车之鉴。
他提笔给周家几个关键人物写信,告戒他们要戒骄戒躁,知恩图报,对南阳要绝对忠诚。
鄂州江夏城。
高适放下抄报,沉默了很久。
他还曾经想着与张家联姻,好在还未既成事实,否则怕是在劫难逃。
高适暗自擦拭了下冷汗,给家里去了封书信。
“不可纨绔无形,王法如炉,能容铁骨,尽心为主公做事,才是正途。”
饶州鄱阳城。
李怀仙闭目养神。
这份抄报上的消息让他心寒,他再次感受到了德王的威势。
要知道张氏父子在李裕的心目中是何等的分量?!
当初为了邀请张家,德王可是派出军队在鲁阳关迎候的,为此,还把鲁阳关攻打下来。
如今来看,这张氏心机之深,丧心病狂。
而朱温的算计可谓老辣狠毒。
还在鲁阳关联手演出了一场大戏!
老辣啊!
自己家那不争气的玩意儿,还是要叮嘱一番,莫惹出什么事端来。
最是震惊的,还是襄阳的王厚协!
他与张格在一起相处时间较长。
前几日还在一起研究难民安置的问题,张格尽心尽力废寝忘食,谁成想他们家会是丙字号细作?!
王厚协回到家还冷汗淋漓。
老爹说的对啊,人不可貌相,诚不欺我!
自己还是要谨慎处事,小心为上。
八月十五日。
张格一家老小四十多口,在衙役的押送下缓缓的出了东门。
太阳高照,东门码头已被戒严。
张格低头坐在地上,心如死灰。
老老小小哭哭啼啼,不愿登船。
说起来,张格到现在还一头雾水。
自己好好的干着司马之职,也深得德王信重,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附逆?!
后来他才得知,原来是老爹勾结了朱温,杀人盗枪、盗卖库粮都是父亲所为!
这怎么可能?!
自己的父亲,大唐的丞相,指挥千军万马的指挥使,怎么可能成为朱逆的细作?!
他曾多次要求和父亲见面问个清楚,还求见德王,这两项要求都未获准。
他心里是抗拒这个结果的,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或有人栽赃陷害。
不可能,不可能!
张格嘴里一直滴咕这三个字。
“起身了,上船。”
衙役高声呼喝。
女人和孩子在衙役的催促下上了船,他回首望着襄阳城,久久不愿离去。
“走了,走了。”
衙役一左一右的架起他的胳膊往船上拖。
“不可能不可能啊”
张格披头散发,声嘶力竭的哀嚎着,早已没了当司马时的英姿。
“等一下。”
突然,码头上有人高喝。
衙役停下拖拽的脚步。
远处几十匹战马呼啸而来。
为首那人一扯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咴律律一声长嘶,震耳欲聋。
正是德王李裕。
他一身紫色蟒袍,格外的显眼。
张格睁着泪眼,一脸的吃惊。
他挣脱衙役,翻身跪倒,邦邦的磕着头。
李裕看着他,没有说话。
“主公,定是搞错了,定是搞错了。”
李裕示意身后侍卫递给他几页供词。
上面熟悉的字迹,让张格的一颗心勐的沉了下去。
再细看内容,他的大脑一阵阵轰鸣,几度空白。
张格看完供词,抬头看着李裕,声音颤抖的问道:
“主公,可有旁证?”
又有人递上纸张。
张格看罢,呆若木鸡。
铁证如山啊!
父亲,你湖涂啊!
在这乱世,怎能做墙头草?!
如今不仅断送了性命,还殃及家人!湖涂!
张格抹了把脸上的泪痕,看着李裕说道:“罪臣心服口服,谢主公不杀之恩。”
李裕默默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张格对着李裕深施大礼,爬起身向着木船踉跄走去。
“张司马,我等你回来。”
李裕沉声说道。
张格闻言身子一顿,而后默默的登上了船。
李裕呆呆的望着张格的背影。
而张格却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