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鼓响,张昭睁开了眼,随即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远处而来,他知道乡试第一场的考题出来了。
按制考题需在开考前的两个时辰由主考、副主考、监临官及同考官临时翻书决定,随手翻,翻到哪一页就在哪一页上找题目,内帘执役的工匠立即刻字印刷,随即分发,这样泄露考题就很难了。
而向考生公布考题的方式有二:一是由“教官宣读”,以方便眼睛近视的考生;二是把考题写于牌板之上,由“吏执而下巡”,以方便听力迟钝的考生。
而乡试第一场,考题共七道,三道四书题外加四道五经题,实际上五经题共有二十道,但乡试只需考其中的本经四道,以张昭为例,他只需考三道四书题外加四道《春秋》题。
当鼓声渐渐止住,张昭凝神细听,便听见一人高声宣读四书题,此时号房里的考生无论是在干什么,都安静下来,竖起耳朵,静静听着考题。
张昭素有神射之名,他的眼力听力都十分的了得,很快便听清楚了首道四书题“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不待张昭想起这道题的出处,便听见一阵脚步声靠近了“玄”字号舍,随即张昭便见一个吏员高举着牌板,牌板之上写着的正是那道“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先前没听清楚考题的人,速速记住牌板上的考题,若是错过了,就只能自认倒霉了。”吏员最后提醒了一句,随即便举着牌板向下一个号舍而去。
张昭为了防止忘记,早就在草卷上将考题记下,待吏员离开后这才思考起如何做题。
“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语出《礼记·大学》:“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孔颖达疏:“德能致财,财由德有,故德为本财为末也。
大意是指治国平天下,德为根本,财由德致,故理财为末。
这基本上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共识了,道德伦理才是道,经济理财这些不过是术而已,轻重一目了然。
依着科举重首场,重首题的惯例。头三道四书题最重,关系着你是否能被录取,后四道五经题次之,关乎你在乡试中的名次。
所以张昭对此题格外的重视。
细细思量后,方才提笔破题:“为平天下者言本末,而德重于财矣!”
题已破便文思泉涌,按照八股文的范式一气呵成。
待写下最后一个字,张昭小心翼翼的将考卷放置在一边,继续开始做余下的二道四书题。
将近正午时分,张昭将四书题答完,便感觉腹部空空,有些饿了,于是暂时放下笔,起身先活动了下身体,号房逼仄,桌椅简陋,张昭答题时很不舒服,如今挥手踢腿,舒缓了一上午的疲劳。
待全身舒坦了,张昭这才走向炉钵,刚走近,便嗅到一股八宝粥的清香,张昭不由食指大动。
揭开钵盖,便见里面的八宝粥已经煮好,色泽诱人,放入少许红糖后,张昭搅拌了一下,便给自己盛了一小碗。
吃起来香腻可口,而且八宝粥有益气养神之功效,比其他饼子糕点之内的吃食有营养得多。
另外,八宝粥的原料事先准备好,放在瓦钵里慢慢煮就是了,也不用费工夫照料,实为考生能选的最佳食物。
一小碗烫烫的八宝粥入肚,身子便觉得暖暖的,吃饱喝足后,张昭便依着简陋的坐椅眯眼小睡了一会。
待睡好后,伸了个懒腰,便提笔开始答最后的四道《春秋》题。
待夕阳西斜之时,张昭便将《春秋》题答完。
然后便是开始仔细检查草卷了。
御名、庙讳这些绝不能出现在文章里,还有,每篇八股文的起、结字眼不能相同,也不能被墨污了卷纸,否则就是违式,会被贴到至公堂墙壁上,那就没有录取的希望了。
张昭当然不能让这样低级的错误耽搁了他的前程,他很认真的一个字一个字检查一遍无误后,这才浓浓的磨了一砚墨,开始在正卷上誊真。
端端正正的小楷,笔笔精神,用了一个半时辰将七篇制艺近三千字誊真完毕,最后才在卷头写上姓名、年甲、籍贯、三代、本经,就这样,张昭辛卯科湖广乡试首场七艺便完成了。
张昭将笔墨纸砚放回考篮,然后整理好考卷,便出了号房,负责“玄”字号舍第八号房的号军见张昭要去交卷便连忙跟了上来。
张昭见状也不以为意,因为贡院之内,考生是不能随便走动的,就算是交卷也得对应的号军陪同着。
张昭过了明远楼,正中便是大堂七楹的至公堂,两边楹联曰:“号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帘分内外,一毫关节不通风。”这至公堂是考官办公之处。
至公堂东列三房,分别是誊录,受卷,弥封,西列二所,分别是对读,是内供给。
除了内供给是给考官,号军们供吃供用的之外,其余四所都与考试相关。
张昭来到至公堂东列的受卷所,将考卷递给受卷官。
受卷官负责收卷,边上就是弥封官,立即给张昭的考卷糊名、编号,这些弥封好的考卷,将根据本经序列分送至誊录官处。
那里有上千名誊录人员,都是临时招募来的各州县的书吏和科考在三、四等没资格参加乡试的生员。
这些人要将考生的墨卷用朱笔誊录一遍,经校对后依旧编号,这重新誊录的朱卷才是送到各房供考官审阅的,为的是防备考官认笔迹通关节,防范不可谓不严。
张昭按时递交了考卷,心中大定,便返回了号舍,见有的号舍中已经空了,显然里面的考生也交卷了,而有的号舍中考生依旧在奋笔疾书,张昭瞧了眼渐渐西沉的夕阳不由在心中给这些考生捏了把汗。
科场规定,天黑前没誊好正卷的,会给三支小蜡烛,大约可支持一个半小时,三支蜡烛燃尽,还没写完的,会由号军强行扭送出号,美其名曰“扶出”。
张昭摇了摇头,心中感叹古今考生都不容易,随即便提着考篮向贡院外走去,
来时张昭心中忐忑便没有细细打量贡院,如今考完出去才大开眼界。
这贡院三年才有这么一次考试盛会,平时封锁无人走动,蓬蒿满地,乡试前两个月才进行大清扫,也不可能清扫得那么干净,号舍的墙边屋角,常见一丛丛的野草,靠外墙一溜偏僻处就更荒芜了。
张昭见状不由心中腹议,带着满肚子的吐槽,走出了贡院大门。
大门外,杨锋与李达见张昭出来了,高兴的迎了上去。
“你们没有回去,一直在这等着吗?”张昭将考篮递给杨锋笑着问道。
“将你送进贡院后,我们便回去了。”李达笑着道“看着天快黑了,想你也该出来了,便在此等候了。”
张昭闻言微微颔首。
“琥珀在家已经准备好你喜欢吃的菜了,让我们俩接到你便立刻回家,不要在外逛了。”李达挤眉弄眼笑道。
张昭闻言心中一暖,这一天下来,他也累了,哪里还有心思游玩,不由催促着杨锋与李达,三人伴着夕阳余晖向怡然居而去。
三日后,第二场考试如约而来,这次搜检没首场那么严格,不用解发、不用脱袜了,第二场要作论一篇、判词五道、诏、诰或表选作一道,这个很难拟题,抄袭不易,所以搜检也就不用那么严格了,张昭的心情也不由好了很多。
待考完第二场,那第一场的七篇制艺就已经分送到各房,这朱卷上印有誊录生、对读生的姓名,这是实名负责制,考生的墨卷则存于外帘。
所谓的内帘外帘乃是因为至公堂有外进内进之分,中间间隔以帘。
其中的内帘官就是正、副主考、房官、阅卷官。
外帘官就是提调官、监试官等,提调官又叫贡举官,总摄科场内外一切事务,由一省的最高长官布政使临时充当,大明朝对乡试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
而当第二场考完之际,在至公堂后的衡鉴堂里,乡试总裁林瀚端坐上首圈椅之上,他环视众人后,方才肃然说道:
“今日你们阅卷之时,不敢忘了当年科考之苦,这里的卷子都是读书人寒窗十年所作,你们切切要看清楚了,若是有什么差池,不说本官,礼部磨勘这一关也过不了的。”
一众同考官,阅卷官闻言不由心中一凛,赶紧拱手称是,然后各领了试卷回房。
又三日,乡试最后一场考试开始了,这第三场,考三篇策论,分别就经学、史事、时事向考生发问。
策论也就相当于议论文了,考生发挥的余地较大,这也是因为乡试重首场,几千份试卷看过来,众考官的眼早花了,所以这策论只要不太出格,基本上也没人在意。
待张昭出了贡院,心中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了,今日之后乡试便结束了。
张昭迈着轻快的步伐,出了龙门,便见今日不仅杨锋与李达来接他,一旁还站着叶斐然。
张昭收起心中的诧异,赶紧上前道“有劳叶兄来接我出贡院。”
叶斐然摆手笑道“前两场考试我本要来的,但一想到你只有乡试考完了,才有心情玩乐,便等到今日才来约你前去栖凤居,让你好好放松一番。”
张昭闻言不由心中一荡,这青楼风光他早就想去领略一番了,如今乡试已毕,他一身轻松,听闻叶斐然如此说,便没有拒绝,一口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