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南熏坊,东江米巷。
“就是这里了。”李达兴冲冲的跳下马车,指了指不远处的宅院。
张昭等人随即下了马车,好奇望去,便见此院落,地处东江米巷的中间地段,兼顾了幽静与便利,避免了巷口靠近街道的嘈杂也避免了处在巷尾,出行不便的麻烦。
张昭首先看见的便是门前踏道两侧,各蹲了一只神采飞扬的石狮。踏道两侧藻井廊沿之下,挨着角柱石,是两排錾工考究的米青石系马桩。这是专供客人骑马而来时系马所用。
“不错呀!”张昭不由对李达笑着道“我再进去看看里面如何?”
“阿昭,你放心,我保证让你满意。”李达笑着在前引路。
张昭踱步进入宅院,便见第一重为门屋,这是供门房暂时休息的地方,一般若是无客人上门,门房便在门屋内休息,守着内外的通道,避免闲杂人等进入宅院。
经过门屋后,便是三条道路延伸至后院,这也是所谓的三路三进宅院的由来了。
“这东西两路,你们自去选喜欢的房子住便是。”张昭环视众人笑着道。
“是”杨锋等人笑着应了声,随即便兴冲冲的去选住所了。
张昭待众人散了,这才准备领着琥珀与如烟往中路而去。古代房屋重视中轴线,所以中路乃是主人住所所在。
“阿昭,你稍等,我有话与你说。”张昭正准备携美看房,便让李达给喊住了。
张昭见状失笑道“你不去选房,寻我说什么话?”
李达搓了搓手,笑道“昨日牙行带我看房时我便选好了自己的住处了,我主要是想与你说一下,我一会打算出去会。”
张昭闻言皱了皱眉,如今虽然搬进了新家,但是琐碎之事极多,李达这个时候外出所为何事?
李达见状忙解释道“如今杨锋三人的官职都有了着落,而你是知道的,我一向只对经商感兴趣,趁着昨日找房的机会,我也在市面上细细考察了下,如今会试在即,各地举人相继齐聚京师,这时历年的会试考题范文便十分抢手了。”
张昭闻言舒缓眉头,是他没有考虑到李达也是想做事的,于是笑着道“所以,你就打算开个书坊,专卖历年会试范文。”
李达闻言笑道“我目前是这样打算的,除了书坊,我还准备盘下一个印刷作坊,这样从印刷到出售便齐全了。”
张昭见李达眼中亮晶晶的,十分的有干劲,不由笑道“既如此,你便去忙你的事情,如今距离会试不远了,此事还得早些定下的好。”
“好勒!”李达闻言笑道。
“你既然要出去,回来时便通过牙行,雇些人回来”张昭沉吟片刻徐徐说道“如今这家中厨娘,门房,婢女这些都得尽快配齐整了。”
李达闻言笑道“阿昭想得周到,我们这些人还真没人能干这些的事情的。”
“只不过,你有什么要求吗?”李达认真问道。
“首要的自然是人要老实,身家要清白,那些偷奸耍滑,背叛主家的要不得。”张昭郑重道“厨娘与门房,老成持重些的好,至于婢女最好选些年纪尚小的,年纪小,心思少,也便于琥珀调教。”
李达闻言笑道“好的,我都记下了,今天必定将此事办好。”
张昭闻言满意的颔首,如此一来这个新家也能撑起来了。
.........
翌日。
张昭起了个大早,因为他今日准备前往湖广会馆去看一看。
以往京师的会馆还不多,各省的举人入京应试都住在客栈,但是客栈杂乱,而且房间有限,入京晚了的举人有时还寻不到住处。
这时各省的大商人寻到机会,便在京师置办会馆,每当大比之年,各省举人入京往往便凭着籍贯住到不同的会馆里。
同乡,同年,师生,乃是大明官场不可忽视的关系网,有了会馆,同省的举人自然更有聚合力,大家一起探讨学问,日后进士及第入了官场也会彼此提携。
而其中出资修建会馆的商人也会因此机会与这些举人攀上交情,要知道士农工商,四民分业,高低贵贱有别。
作为商人虽然如今没有洪武时期受的的歧视与压制重,但是商人能提前与这些预备官员交好,也能为日后官商合作打下良好的基础。
所以会馆便如雨后春笋般在京师开了起来。
言归正传,张昭用完早饭,刚刚踱步到了门屋,新来的门房老李头便笑着迎了上来。
“老李头”是他的自称,其实他的年岁不大,四十上下的样子,但是以前在码头做苦力,伤了身体,如今有些未老先衰的样子。
他是昨日李达通过牙行带回来的人,除了他还有他婆娘王氏如今是“张府”的厨娘,他十岁的女儿春桃便在琥珀手下做小丫鬟,可谓一家三口都卖身到了张府。
“张少爷,马车我给你雇好了,正停在门外,你可以出门了。”“老李头”恭敬笑道。
张昭闻言笑着颔首,出了大门果真见一辆马车停在米青石系马桩旁,张昭便上了马车交代了车夫几句,便坐车径直向棋盘街而去。
.........
有一首诗单道棋盘街的繁华:“棋盘街阔静无尘,百货初收百戏陈。向夜月明真似海,参差宫殿涌金银。”
天下士民工商,无论是来京述职交差,还是经商谋事,都得到这棋盘街上落个脚儿,溜个圈儿。
因此,这一条四围列肆、百货云集的棋盘街,每日里驰马传牒,肩摩毂击,喧喧哗哗,一片锦绣丰隆之象。
而湖广会馆就座落在棋盘街上。
“吁”
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车在湖广会馆门前停下。
张昭下了马车,细细打量这湖广会馆,便见它当街的门面并不宏阔,但却显得格外富贵。大门之上的骑楼,装扮得朱梁画栋,锦幔宫灯,一看便知是纸醉金迷之地。
张昭踱步进入会馆,便见大门之里,先是花木扶疏的庭院,接着是一进五重的楼阁,乃是安顿举人的房间。
张昭喊住经过他身边的一个童仆,问出“嘉鱼二李”这对李氏兄弟果真住在湖广会馆里,便加快脚步径直向五重楼阁而去。
张昭抬脚刚准备踏入阁楼大堂,便听见里面传来激昂的男子声音。
“妖道张元吉凶暴贪淫,专恣不法,僭用器物,擅易制书,横行乡里,前后擅自杀害四十余人,其中竟然有一家三口全都殒命,此乃枉顾人伦,罪当凌迟。”
“如今妖道以长生诱惑君王,以致得以免死,仅仅挨仗打,发充肃州卫军。”
“如此轻饶,大明律法尊严何在,此例一开,以后僧道将会更加猖狂。”
张昭一听到张元吉三字便心下一惊,因为他之前拜会项忠时便见他正为此事烦忧,而且他更深知,龙虎山天师府张家与大明皇室关系匪浅。
对于崇佛佞道的成化皇帝而言,张元吉于他的意义更是非比寻常。
张昭想到此处,便准备退出门外,这趟浑水,可不好掺和呀!
“张贤弟,你来了。”正当张昭快要踏出门外时,眼尖的李承箕看见了张昭不由高兴的喊了出来。
一时堂中安静了片刻,众人目光便看向门外的张昭。
张昭被众人盯着,一时尴尬不已,心中恼怒李承箕为何眼神如此好,如今他是不得不进去了。
张昭在心中叹了口气,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然后笑着踱步而入。
张昭进入大堂,快速扫视了一圈众人,发现除了“嘉鱼二李”之外,围在一起的多是此次湖广乡试后的举人,张昭与他们都相识,只不过交情没有“嘉鱼二李”深罢了。
张昭先拱手与众人见礼后,这才看向被围在中间的年轻男子。
凭着他的站位,张昭猜测之前慷慨激昂的历数张元吉罪行的人便是此人了。
张昭笑着拱手道“在下湖广解元张昭,表字德明。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杨一清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可是被陈白沙誉为少年宗师的张昭。”
张昭闻言心中一喜,暗道“我如今的名声果真这么大吗?连眼前这位不认识的举人也听过我的名号。”
随即张昭便笑着颔首应是。
杨一清闻言大喜,徐徐说道“在下杨一清,表字’应宁’,如今妖道祸国,我正准备邀请今科举人共同前往承天门,向陛下表明我等士子之心,让朝廷严格律法,尽早将妖道张元吉凌迟处死。”
“张解元,你如今声名在外,正可为我等士子的领袖,若是你振臂一呼,我想各省举人必将呼应的。”杨一清激动的握住张昭的手殷切道。
张昭闻言,心中五味杂陈,有见到杨一清这个青史名臣的小激动,更多的是欲哭无泪,心中想着“我真该谢谢你呀!一见面就坑了我一把。”
但张昭看着杨一清那一副小迷弟的殷切样子,一时也是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