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窈的身形缓缓落下,可当她的视线扫过师徒二人的别院时,神情中却尽是陌生之意。
左思一怔,旋即闭上双眼,把所有的失魂落魄都小心掩藏起来。
“师父!白窈师叔提前回来了,你不去问候一下吗?”张谋见左思无动于衷,有些不理解。
“我为什么要去?她那边如果有事,自会有你其他师伯师叔照顾的。”左思平淡说道,似乎真的事不关己。
张谋撇了撇嘴,暗道:“活该你单身,道场里谁不知道你迟迟不肯晋升神海境,就是为了白窈师叔……”
“师父,白窈师叔离开道场时,把一盆她最喜欢的玉兰花寄养在咱们这儿,现在花开的正好,可以送回去了。”张谋绞尽脑汁,给师父找了个台阶下。
“哦,这样啊!”左思沉吟片刻,有些心动,可还是执拗道:“那你就去送吧!”
张谋这回属实忍不了了,没好气地说:“我刚刚重返灵动境,还要巩固境界呢!”
张谋从花圃里把那盆盛开的玉兰花搬出来,不由分说地塞在左思怀中,然后头也不回进了练功房。
左思低着头,愣愣地看着怀里的玉兰花,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嘴角上也扬起了久违的笑意。
踟蹰了很久,左思终于鼓起勇气,御空而起,就要向白窈别院的方向飞去。
可下一刻,他又落在了地上,细心理了理衣服,清了清嗓子,然后好整以暇地迈步而去。
张谋猫着身子,透过窗缝把一切看在眼里,不禁吐槽道:“真是个死傲娇,摆出一副悠闲路过的样子,别人就看不穿你的意图吗?”
“儿啊!你敢说师父坏话……”
突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张谋耳边响起。
张谋猛地转身,就看见一张一尺多长的大毛脸,几乎是零距离地怼在自己眼前。
却正是师父的坐骑,一头年岁超过百年的驴妖。
“长耳公,你怎么躲在练功房里,谁让你进来的?”张谋皱眉质问。
“儿啊!等你被逐出道场,我就是师父唯一的弟子,整个练功房都是我的,我提前进来体验一下,有什么不可以哒?”驴妖踢踏着蹄子,撇嘴辩道。
“那你就等我被逐出道场那天再来吧!”张谋扯着长耳公的尾巴,把它赶出门外。
“儿啊儿啊!”长耳公不忿地站在窗外乱叫:“张谋你给我等着,有朝一日,我不但要进你的练功房,还要上你的床……”
张谋搓了几个棉团塞住耳朵,不跟傻子一般计较。
……
左思手里捧着玉兰花,还在故作悠然地散步,却见一位执事师弟远远飞来,还未落地便埋怨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散步?快走,白窈师妹出任务时感染了仙症,彻底失忆了……”
那位执事拉上左思便御空而去。
别院里众执事见左思到了,远远便闪开身,让出一条通道。
左思捧着玉兰花,向人群中间看去,却正撞见白窈那陌生且无助的眼神也向自己这边看来。
这怯生生的眼神,却好似有千钧之力,猛地撞在左思的心脏上,把那些压在心底深处的陈年酸楚全给搅了起来。
“我这些年到底在执拗什么?一个大老爷们儿,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竟然没完没了地跟师妹置气,也忒小心眼儿了!”左思暗暗给自己一顿臭骂。
这时,一位女执事眼角泛红,带着哭音道:“白窈师妹,左思师兄来看你了,你一定记得他吧!”
“左思师兄?”白窈努力回想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此时,左思千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颤抖着向前,把玉兰花摆在专门的架子上,问道:“师妹,这是你最喜欢的玉兰花,你还记得吗?”
白窈双眼无神地看着玉兰花,又是摇了摇头。
左思再次上前几步,用手指着自己的脸,声音颤抖道:“你好好看看我的脸,你真不记得我了?”
白窈仔细地观看,用力地回想,可那张俏丽的面庞上,却依旧写满了陌生。
见师妹还是这副神情,左思只觉得眼前忽地发黑,一颗心骤然坠入了谷底:“师妹失忆了,还能记得从小长大的道场,却记不起一起长大的我了……”
就在这时,白窈如水的眼眸中忽然有了一丝神采,似乎记起了什么。
左思大喜过望,好像将死之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师妹,你还记得对不对,我们小时候,你有一次也是把我忘了,我难过的不成样子,指着自己的脸,反复央求着,让你好好看看我……”
“还有这盆玉兰花,你曾经说过,玉兰花寓意很好,洁白如你,风姿如我,所以你此生才最爱玉兰花……”
左思眼角泛红,竹筒倒豆子一般,就要把两人之间那些温馨的小秘密一股脑都说出来。
白窈微低着头,紧咬着下唇,两只完全恢复了神采的眸子,往上默默地望着左思,虽是一动未动,可眼中豆大的泪珠却扑簌簌落了下来。
“哥哥!”白窈终于记起来了。
此刻,饶是再强硬的男人,在这温暖的柔声中,也要被彻底融化了。
左思脸上扬起笑意,几十年误会全然消解,他拍了下手掌,然后张开了双臂。
白窈揪着衣袖,似是受了万般委屈,小步磨蹭着,向左思走了过来。
左思一下把白窈拢入怀中用力抱住,他生怕自己一放手,就又错过了许多年。
白窈的笑声和哭声一起迸发了出来,她将头紧紧地埋在左思的胸口上,泪水很快擦湿了左思的胸襟。
“哥哥,我好怕,我怕仙症再次发作,就又把你忘了!”白窈语丝哀伤。
“以后我就赖在你身边,让你想忘都忘不掉!”左思破天荒地说起了肉麻的情话。
“咳咳——”
一声轻咳打破了旖旎的氛围,众执事脸上的尴尬为之一扫。
李渊作为资历最深的执事,代表众人问道:“白窈师妹,你可是记起来了?”
白窈擦了擦泪水,柔情万种地瞄了左思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把视线投向那盆盛开的玉兰花,脸庞羞红道:“看见这盆玉兰花,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之前那位女执事喜道:“难得左思师兄能把花养的这么好,该赏哦!”说着,女执事像白窈递了个眼神。
白窈温柔低头,脸庞更红了。
“好!记起来就好!”李渊也不戳穿,抚掌道:“那就请白窈师妹详细说说吧!”
白窈也不耽搁,立刻条理清晰地把自己对俗世疫病的观察和盘托出。
可随着她的叙述,众人越听越觉得心惊,很快,便有些人开始低头凝思起来。
等白窈把自己此行的见闻说完,包括左思和李渊在内的道场执事,都挂上了一脸的阴霾,低头沉默不语了。
许久,李渊才小心确认道:“你是说,明河县百姓大规模死亡,并非是因为疫病,而是整村整乡地感染了仙症,彻底失去了记忆,加之没人照顾,便都活活冻死饿死了?”
“没错!”白窈重重点头。
众执事后怕地看着白窈,皆是心有余悸——如果白窈不是自幼在道场里长大,失忆了也记得回家,恐怕她的下场也不会比明河县那些活活饿死的百姓好太多。
左思也想到了这点,牵着白窈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几分。
道场执事们都活了大几十年,对仙症这个字眼并不陌生,便是眼前就有张谋这个活生生的例子。
但他们理解的常规仙症,了不起也就感染几十人。
而百里仙症,万人遭劫,如此量级的灾难,别说在场执事们生平不曾听说过,就是千霞山传承万年的典籍里也没记载过。
该如何妥善解决?这个问题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压在众人肩上。
李渊焦虑不已,开始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左思心绪不宁,手中一串白玉念珠也越转越快。
其他执事也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感染仙症的百姓要解救,还没感染的百姓也要疏散,要尽快执行,多耽搁一刻就可能多死一个人!”
“周围临近府县的百姓也要管控起来,要有道场弟子每日巡视,不然恐慌蔓延比仙症蔓延更麻烦。”
“还有,这次仙症蔓延范围内住着不少妖兽,平日里让它们遵守规矩已经很难了,此番它们感染仙症彻底失忆,恐怕会兽性大发,要下山吃人!”
白窈作为亲历之人,见众执事半天都没讨论到问题的根本,于是赶紧说道:
“这次仙症感染区的中央,是一座开采了百年的矿场,我回来的路上就在想,那尊造成这次仙症的仙灵,会不会就藏在矿场下面,我们只要把祂挖出来,就能消弭灾难了!”
“挖,一定要挖……”李渊和左思异口同声道。
两人无声地对视一眼,随即都把脸朝另一边撇了过去。
李渊作为资历最深的执事,在拿捏议程上到底在行,道:“矿场一定要挖,但是谁去挖?怎么挖?我们要赶快拿个章程出来。”
在众人皱眉努力思考,还未做最终表态之际,李渊不懂声色地瞄了左思一眼,旋即又道:“要说咱们道场里对仙症最熟悉的,莫过于左思师弟门下的张谋,虽然按照规矩,他三年不破境该被逐出道场,但碍于此时正值用人之际,所以我提议,暂时把他留下!”
众执事或点头称是,或摇头不语,但更多的人都把视线投向了左思。
却见左思亦是摇头,道:“不必如此麻烦,一切都按山门规矩来便是。”
“你……”李渊语气一滞。
众执事无不吃惊,暗道左思这就有点不知好歹了。
可就在这时,左思嘴角扬起笑意,目光徐徐扫过全场,施施然道:“因为小谋子得到我的传承,已经压制了仙症,重返灵动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