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舒良说完具体情况,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摆在了文华殿的君臣面前。
到底见不见?
要是换种情况,朱祁镇独自从远方春游归来,这是肯定要见的。
但是,现在偏偏是朱祁镇上城在前,瓦剌大军在后。
就算朱祁镇没一点心思,也先也会帮他有的。
毕竟,朱祁镇干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完全可以自豪地说一句:“论叫门,没人比我更专业。”
可是,朱祁镇之前是在边镇叫门,和京城又不一样。
群臣看向了朱祁钰。
见是肯定不能见的,但这话还是要朱祁钰自己亲口说出来。
朱祁镇千不好万不好,这些大臣在两个月前都是他的臣子。
看着群臣的眼神,朱祁钰心中了然。
“朕以为,上皇可能是被也先胁迫,不得已才登城。上皇心在社稷,昨日还分别给太后、朕和诸臣来书,要以社稷为重。上城相邀,一定不是上皇的本意。”
朱祁钰给了风向,群臣自是不能落后。
吏部尚书王直率先道:“陛下此言是极,臣也以为上皇是被也先贼子所迫。当务之急,应是派人去查探清楚上皇的情况。”
言下之意,人是要派的,但怎么派是有讲究的。
朱祁钰也不傻,说道:“诸卿可有人选?”
众人沉默了片刻。
像这种高风险还不一定有高回报的差事,没有人会抢着去。
还是胡濙打破沉默,他是马上就要仕宦六朝的五朝老臣,自然不用在意那么多。
“有通政司左参议王复,老成持重,又为上皇信重,可堪大任。”
见有人开了头,众人都不再顾忌。
就职不久的礼部右侍郎,曾任郕府长史的仪铭紧接着道:“王复以参议独身迎上皇,于理不合。臣认为,应该加授王复右通政,同时遣一舍人以太常少卿职随同出城,携羊酒等物拜见上皇。”
朱祁钰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其余人的反应,说道:“卿此言甚合朕意,就依卿所言办,礼部从速准备所需物品。”
还不待朱祁钰喘口气,王诚又到他身边,悄声道:“皇爷,锦衣卫来报。”
朱祁钰朝王诚点点头,王诚会意,去引那人进来。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毕旺入殿后还是被里面的阵容所惊到。
毕旺强自镇定。实际上今日的事情他完全不必亲自前来,但是为了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他还是选择了亲自前来。
朱祁钰看着眼前这人缓缓入内,玩笑道:“毕佥事一来,朕的心里都有点慌,是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毕旺惶恐万分,他感觉自己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皇帝竟然已经到了见到他就想到坏事的程度,立刻紧张道:“臣……臣不敢,只是,那彭德清死了,臣请问陛下有何处置?”
群臣里有一人闻言,不顾御前失仪的风险,立刻跳出来,激愤道:“可是那害人的钦天监监正,阉党彭德清?”
朱祁钰没反应过来,见是王竑,也没有说什么。
他已经知道,就是眼前这个猛人,领着大明的文臣,直接在宫中把一个锦衣卫高官活活打死。
朱祁钰看着毕旺颤抖着点头的身体,默默地祝福了这位新晋的锦衣卫指挥佥事。
王竑见到毕旺点头,立即声泪俱下地朝着朱祁钰道:“陛下,彭德清此人,罪大恶极,虽万死难辞其咎。他同王振一党,匿天象不奏,从征不择地利,是土木之变的元凶,是上皇北狩的元凶!”
朱祁钰见王竑如此激动,忙道:“王卿可有处置之策?”
“斩首,悬于正阳门示众,尸身弃市,令其受千人唾,万人骂!”
许是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王竑喘了口气,换了个说法:“彭德清此罪,理应与马顺等同,虽然死在狱中,但绝对不能留全尸,否则怎么对得起我大明铮铮律法?怎么对得起那土木的数十万将士?”
朱祁钰沉思须臾,暗自拿定了主意。
彭德清的问题,处理得好,可以帮助自己在退位的问题上占据主动。
于是,朱祁钰缓缓道:“彭德清是钦天监监正,朕想问问诸公,这钦天监是做什么的?”
王竑自觉地接过话头,回答道:“这钦天监掌测天象,推算历法。”
“天象不利,钦天监隐瞒不报,这是何意?”
“陛下,钦天监这是欺君之罪,包藏祸心!”
其他人在朱祁钰二人的一唱一和中也看明白了,眼下这皇帝是非要给彭德清定重罪不可。
“欺君之罪罪当几何?”朱祁钰佯作不知,问道。
“陛下,欺君是大罪,当处极刑。”右都御史俞士悦说道。
他跟马顺这些人也是死对头了,正统十一年,因为大理寺丞罗绮,马顺一人端了整个大明的三法司高官,上回左顺门他还没出够气,今日正好借着机会一块儿把账算清楚,痛打落水狗。
于谦这时说道:“俞都宪掌大理寺事多年,深知刑名之道,臣以为俞都宪所言极是。”
他想快点把这件事结束,好讨论接下来的兵事。
朱祁钰见于谦开了口,便道:“既然俞都宪都如此说,那就按王给事中的话来办。斩首示众,尸身就不必了。”
毕旺恭敬道:“臣遵旨。”行了个礼,便出宫而去。
于谦见这件事处理完了,便说道:“陛下,有所镇抚薛斌率队劫营,射死一人,夺回一千人口,臣以为此事当赏,好激励将士用命。”
“兵部自上章程即可。”
于谦还要说话,有两人匆匆进殿,说道:“臣王复(王荣)拜见陛下。”
朱祁钰看着跟在二人后面的舒良,明白这二人就是派去见朱祁镇的倒霉蛋,问道:“上皇托二卿带回什么话?”
二人相视一眼,王复说道:“上皇想见于尚书、石总兵、王尚书和胡尚书。”
朱祁钰一听,好家伙,这是要把朝中的文武高官一网打尽呀。
王竑一听,又出班说道:“陛下,此必是瓦剌奸计,不可从呀!”
朱祁钰自顾自道:“于谦等人,是国家的依仗,如今大敌当前,恕不能遣,还望皇兄以社稷为重,莫让虏寇所用。”
“二位就依此复命吧。”
“轰——”
朱祁钰闻声,向外看去,已是大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