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得有些远了,宗室的安排,也不是朱由检眼下粗略的想一想就能定下来的,这件事情,以他眼下的能力和权力来看,尚需从长计议。毕竟,本就内外交困之下,万一再有藩王打出靖难的旗号要清君侧,他这个皇帝还做不做了?
而就在他陷入沉思的这短短片刻工夫,京师三大营的官军们已经彻底轰动了。
其实朱由检的话语话术并不新鲜,最多也就是拉高了那些军官平日里封功许愿的上限,但他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却非常的激励人。
尽管朱由检自己觉得,别说和后世那些领导人讲话相比,就算和那些主播比起来,他也还差得远。但现在毕竟是明末,考虑到时代的因素,他那调动人心、鼓舞士气的讲话已经算是表现的出类拔萃,近乎达到了“古之明君”的水准线。
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一层皇帝的身份。他现在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不就是口含天宪、金口玉言吗?
陈新甲已经彻底坐蜡了。他现在已经能想象得到,等到陛下今日的言行为朝堂百官所知之后,必然会有铺天盖地的奏章将陛下淹没。而一旦被他们知道了自己这个兵部尚书随驾却未能匡正,只怕自己也难免要被铺天盖地的弹劾淹没。
倒不是说皇帝陛下鼓舞士气有什么不对,而是他这么做违背了儒家上千年一脉相传所奉行的“礼”!
当然,朱纯臣和徐允桢眼下各怀心事,两人倒是一时间对此没有太大的反应。
石台上,等到军士的骚动渐渐平息,朱由检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当然,封侯拜将那都太遥远了。朕还是先说点实惠的吧,毕竟,朕听说京营的军饷已经欠了快半年了。尽管朝廷现在很困难,是的,辽东方面防务吃紧,而围剿流贼方面虽然初见成效,但也还需要大笔的银子投入。但朕在此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愿意继续效忠大明,效忠朕,那么未来只要朕还有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少了你们京营的粮饷。三天内,朕会想办法凑齐这一个月的军饷并发到大家手中,一个月内,另外五个月的饷银也会如数发放。期间敢有贪墨者,杀无赦!”
轰。
此言一出,整个大校场彻底沸腾了。
毕竟,对于底层民众而言,再多的空头支票,再多的激励话语,那也不如到手的真金白银和粮食米面来的实在。
边上的陈新甲两眼一黑,差点没昏倒过去。三天发一个月,一个月内发剩下的五个月,我的陛下啊,你这大话吹得,比当年他们要求给辽民分田地还要过分,如果被朝臣们知道了我在现场,本官一定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朱由检此刻倒是满心欢喜,因为就在众将士欢呼声响起的同一时刻,他的脑海中也响起了熟悉的系统提示音:“您运用帝王之术成功激励士气,奖励帝王点+20”“您用帝王威严成功震慑众人,奖励帝王点+30”
然而,除了若有所思的王承恩,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皇帝陛下在发饷的前面还加了前置条件。
或许在这些普通士卒看来,效忠皇上自然就是效忠大明,二者本为一体,但作为在内廷摸爬滚打多年的王承恩又怎么会觉察不出其中的区别?
忠于陛下,当然是忠于大明没错。但忠于大明,却未必一定要忠于陛下。既然这样,那么,忠于陛下和忠于大明,又似乎是可以分开的。京营如果只忠于陛下,那他们要忠于的到底是哪个大明,这里面的水可就深了。
这段话看上去解释的有些绕口,但等想清楚其中关窍之后,王承恩已经隐隐有些不寒而栗。
“我的陛下哟,您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幽幽的看了一眼当先策马的朱由检,王承恩低下了脑袋,将眼神里的一切内容都深深的埋在自己的心中。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擦黑,但数万大军士气高昂,浩浩荡荡的回城,路上蜿蜒的火把如同一条燃烧的火龙,将尚未黑透的京师近郊照耀的如同白昼。
而他下午的一番演讲,以及今日阅兵的所作所为,早就传遍了京城,并正在以一个极其夸张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传播开去。
“陛下怎可如此荒唐!此语不似人君之语啊!”范复粹在书房里读完了消息,一阵唉声叹气之余更有几分怒其不争的恼怒,为此甚至还险些砸了一方心爱的砚台。
“陛下到底要做什么呢?”杨嗣昌随手将线报折好,放在火烛之上点燃,望着慢慢蜷缩成灰烬的纸团,食指一下下的叩打着书桌,一时间竟有些出神。
不要问为什么他人在襄阳还能拿到京师的第一手消息,这是他们这些督师都会留一手的防范,只有对朝堂有着足够的敏锐度,才能避免功败垂成的遗憾。
同样有些摸不清脉络的还有此刻正在辽东遥相对峙的双方最高统帅——大清黄台吉以及大明辽东督师洪承畴。
明清之间在辽东的战略决战——松锦大战尽管还未开打,清军主力部队也才刚刚开始集结,但硝烟的气息已经开始在辽东上空弥漫,这场惊世对决已然一触即发。
只不过对于洪亨九来说,他最重要的任务是防范黄台吉的清军突袭,所以他大可对此一笑而过,留着日后慢慢品味。反倒是黄台吉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明统治者有些举棋不定。
原本以为这位是个庸主,只要自己再这么操作下去,要不了几年,大明必亡。谁曾想,或许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又或许是他大明命不该绝,先后有大臣续命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连天子都整了点幺蛾子出来,这么看来,我大清想要一统中原,要走的路还很长啊。黄台吉走出营帐,望着漫天星河,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
不过,这样才有意思嘛,不是吗?如果只是欺负一个昏招迭出的庸主,哪里有与棋逢对手的明君逐鹿中原来的痛快?
望着大明京城的方向,此刻黄台吉的眼里,又一次燃起了当年只有面对袁崇焕时才勉强升起过的战意。
与此同时,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气机牵引,刚刚回到御书房正打算整理思路的朱由检也同样停住脚步,在星空下遥遥眺望辽东方向。
“松锦大战一触即发,希望洪亨九能多撑一段时间,等朕把王朴这个废物换下来,届时就算不能全胜,起码也能在辽东多拖他几年。如今有朕在后方运筹帷幄调度军需,绝不会给建虏速战速决的机会。”
一个是现在帝国的统治者,另一个是未来帝国的开创者,两人的目光跨越漫天星河,在此刻交汇。尽管两位当事人眼下并不知情。
在后世,还出现了一副以此为主题的惊世名画,叫《星空下的凝视》。而这一夜,也被史学家们视作满洲崛起以来明清局势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其重要性堪比当年的萨尔浒之战。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