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陈新甲的预料。次日上朝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提起昨日皇帝陛下校阅时那有些不太合适的讲话。
不过这也好,方便了他出班奏事。
内容也并不复杂,主要就是两件事情:第一,调现任大同总兵王朴回京营听用,仍为总兵衔,同时佐京营提督霍去病理事,如定国公佐成国公故事;大同总兵由周遇吉接任。第二,调左良玉麾下将领金声恒入辽东督师洪承畴麾下听用,且赴任前先行进京,另有差遣。
内阁众人对此倒是十分平静,但下面众多文官可就低声议论开了。
毕竟,大汉冠军侯霍去病,十八岁扬威漠北,二十出头封狼居胥的千秋功业可谓是彪炳史册。虽说眼下没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但在读书人的层面也确确实实算得上家喻户晓。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怎能不让众多文官心旌摇曳?
“陛下,这霍去病是何方神圣?京营提督乃重中之重,岂可择一来历不明之人担任?况且,臣以为,京营总将之任命,须有五军都督府提出,经兵部、内阁许可,方可走马上任。如今臣等并无听闻成国公有半点过错,如何便能轻率更易京营提督之任?还请陛下明断。”
“你是……”朱由检审视了半天,愣是没认出来这是哪位。
倒也不能怪他,毕竟之前在玩游戏的时候,作为实用主义者,他关注的一般都是那些大名人以及六部尚书这些重要的位置。至于下面的小鱼小虾,他委实是记不住那么多。
“臣兵科给事中龚鼎孳是也。”那文官似背后长了耳朵一般,先回头扫了一眼正在窃笑的同僚,尔后朝皇帝一拱手,很是淡然的道。
“龚鼎孳啊……”摸了摸下巴上还没有多少的胡须,朱由检陷入了沉思。
“你是不是和钱谦益那厮并称来着?叫什么……江左三大家?”朱由检终于想起来了,有些错愕的失声道。
龚鼎孳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的奏事内容问住了皇帝,让皇帝不得不深思熟虑如何答复,正在心下窃喜呢,谁知道皇帝竟然想的是这个问题,顿时让他险些没有一口老血喷出来。
“陛下,牧斋先生虽然为官时对朝廷要员颇有冒犯,但如今已经致仕为民专心治学,陛下亦宜重视朝廷体面,如何能折辱致仕大臣。”这次跳出来的是内阁学士范复粹。
当然,对于龚鼎孳是个什么样的人,范阁老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根本不看他也不去提他,只是抓着皇帝刚刚话里的“那厮”这等粗鄙之语大做文章。
“牧斋先生?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那钱谦益虽说是万历三十八年探花,但为官时最高只做到过从二品的礼部左侍郎吧?堂堂蒋阁老,竟然对这位致仕的侍郎如此尊重,那怎么不见你尊重一下在任的尚书?”朱由检冷笑不已,将难题又抛给了范复粹。
虽然朱由检知道,现任的内阁首辅薛国观是温体仁这个后来被列入《明史·奸臣传》的家伙推荐上来的,而这位温体仁的后继者也全然没有温体仁的政治敏锐度,但就冲他敢提出让文武百官和勋贵出钱充作军饷这一点,就足以让朱由检将他留下,拿来多当几年的白手套。
这方面的操作,原来的崇祯大帝自然是不会的,但对现在的朱由检来说,大不了直接照着历史上的武则天依样画葫芦就是了。唯独要提防的,就是武则天本人最终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反噬。
不过反噬什么的,哪有解决眼下亡国灭种的危机重要?所以孰轻孰重,朱由检心中也自有一杆秤来衡量。
至于范复粹嘛,原本的历史轨迹上,这位后来还会被启用为薛国观的接任者,也就是下一任内阁首辅,最终也是为崇祯挂死在煤山那颗歪脖子树上出了大力。
而这一世,认清了此人真面目的朱由检,留给他最后的体面就是让他到时候去和刘宗周、史可法作伴。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朱由检看来,把拥有共同点的这三个家伙扔到一起养老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什么?你问共同点?简单概括一下:都是清流、都喜欢议论朝政、办事能力方面都是辣鸡。
清流FW天团,原地出道!BIUBIU!
朱由检甚至在内心连音效都配好了。
“陛下不可胡言,臣几时不尊敬各部尚书了?此事众位同僚所共知,臣素来与各部尚书友善,定然是有小人污蔑臣!”被皇帝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上了,范复粹哪还顾得上钱谦益?当然是先给自己正名要紧!
什么?你说歧视某位举人出身的家伙?那能叫歧视吗?那是他自己先天不足,活该被咱们进士看不起,怎么能怪我呢?
“哦?那朕怎么接到锦衣卫密报,说范卿昨日在府中痛骂兵部尚书陈新甲乃是误国奸臣?还说要想办法清君侧以正朝纲?今日群臣俱在,朕倒是想要问一问,陈尚书这误国奸臣,是误了国家何事啊?你蒋阁老又准备怎么清君侧,怎么正朝纲啊?”朱由检虽然是笑着把话说完之后才露出一副怒容,但朝堂上诸多大员有一个算一个此刻都感觉到如同置身冰窖一般凉飕飕的寒意。
开什么玩笑,清君侧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尤其是在大明朝,清君侧这个口号在以燕王朱棣、宁王朱宸濠等诸多先辈的努力下,成功变成了藩王造反、以下犯上的专属口号。你范复粹在家里居然敢讲“清君侧”,难不成要勾结外藩造反不成?
就连平素几个一向和范复粹交好的大臣,眼下都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看向范复粹的目光中也多了些审慎。
陈新甲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昨天皇上做的事情有些确实比较出格,他作为唯一的一个随驾的文臣,被骂成奸臣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所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陈尚书眼下甚至连表情变化都不屑给一个。
唯一一个现在有些怒火攻心失去理智的,反而是范复粹本人。
“老子最多就是骂骂昏君奸臣误国,什么时候说过要清君侧了?这是哪个王八蛋要陷害老夫?”
但在初期的上头过去之后,很快冷静下来的范复粹也充分展现出了他能爬到首辅高位所具有的政治素养。
“陛下,臣冤枉。这定然是有宵小之徒乘隙中伤臣,还请陛下明察。”说着,范复粹主动将乌纱帽摘下,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
“哦?爱卿的意思,是锦衣卫诬陷你了?那你敢立誓,说昨夜没有任何对朝廷、对朕的怨谤之语吗?”朱由检言笑晏晏,从脸上根本看不出先前的雷霆之怒同样也是出自这位年轻的君王。
见范复粹一时语塞,朱由检冷冷一笑:“锦衣卫乃是朕所直辖,指挥使骆养性亦是朕所委任。蒋卿的意思,难道是朕栽赃陷害你不成?不过既然蒋卿坚称是被冤枉的,那朕也不按谋逆的罪名来处置你,但空穴如何来风,事出必然有因,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还是烦请爱卿闭门谢客、等候调查吧。如果最终证明是锦衣卫捏造罪状、冤枉忠臣,那朕自然会严惩锦衣卫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但如果调查属实,那就休怪朕不念君臣情分了。”
说罢,朱由检也不看正在举棋不定的薛国观等一众内阁阁老,示意随驾的大汉将军直接将已经瘫倒在地的范复粹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