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杏林手里陶碗呯的一声,落到地上,摔成几瓣。
“拜堂了没?”他焦急地问。
“拜是拜过了,你家闺女进洞房没多久,就跑了出来,说新郎官死了,唉,这事闹的,刚进门就守寡了!”张大娘想起自己身世,抹了把泪。
杨杏林长长地出了口气,嘴里嘟噜着“拜过堂就好,拜过堂就好,我家花花就是刘家的少奶奶了。”
陈青心里一阵激动,这刘少爷死得太是时候了,我的净衣符有用武之地了。
胳膊肘捣捣杨杏林,“走,咱一块去你亲家那里看看。”
杨杏林没有犹豫,转身对张大娘说道:“张嫂子,你帮我看下小七,我去找我闺女。”
张大娘虽然也恨杨杏林不争气,但碰到这种事,还是挺仗义的,谁还没个难处,“快点去吧,花花没离开过家,头天过门,指不定吓成什么样子,你放心,小七交给我了。”
陈青和杨杏林一路小跑,来到颖河边。
渡口连个船影子都没有,三羊镇有万余人口,此时早已传遍,河里有水鬼吃人。
镇北又没有像样的牲口坐驾,黄包车只有县城才有,两人绕路,经过石桥,来到镇南。
镇南镇北格局迥然不同,陈青也来不及细瞧,迈开长腿,紧紧跟着杨杏林,又奔波好大会儿,到达刘宅。
刘家不亏是有钱人,偌大的庄院,颇为气派,门口人声鼎沸,停了不少骡马,甚至还有一辆汽车,该是有名望的客人前来贺喜的。
门房和几个家仆,正朝群众们作揖解释。
“让各位乡亲担忧了,大家请回吧,方才只是讹传,我家小少爷身体硬朗着呢。”门房反复劝说。
直到看到杨杏林,门房尴尬之色一闪而过,眼光又落到陈青身上,大概将陈青也当成是杨家亲戚了,冲他们点点头,吩咐那几个年轻家仆守着,然后领着他们往宅子深处走去。
虽是腊月季节,院落里种了许多不知名的花草,被积雪压着,却透出新绿。
杨杏林本想向门房打听情况,对方摆了摆手,压低嗓子说道:“杨爷受累,您两位进去就知道了。”
陈青也是满腹疑云,随着门房七拐八拐,来到内宅正堂门口。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堂内有一个衣着裘皮袍子的老者,正来回踱着步子,旁边立着三个女人,依年纪从内到外排列,最年长的那位富态女人,时不时用丝帕沾着眼角。
还有一个年经人,正搀着她,小声安慰。
其他客人的喧嚣声,从隔壁院子的客厅传来。
门房小跑进正堂,向那个老者通报。老者扭过头来,朝门口看了看,微微点头。门房又退出来,对杨杏林说道:“老爷让你一个人进去。”
杨杏林一个箭身,窜了进去。
陈青听不到杨杏林和老者的谈话声,不过杨杏林显得很激动。不一会儿,被一只身强力壮的护院请了出来。
“怎么了?”陈青关切道。
“刘家壕把花花送到乡公所了!”杨杏林咬牙切齿。
原来,不久前,满堂宾客济济一堂,参加新人婚礼。由于刘祺少爷不能行走,由八岁的妹妹代兄拜堂。刘家壕是镇里首富,家底颇丰,一个正房,两个姨太,给他生了六个女儿,只有刘祺是个男丁,从小身弱多病。镇北老龙观主的符水也喝了不少,但里面那个道士曾说,刘祺这是业病,上辈子带来的,人间汤药难治。
毕竟老龙观的符水还算有点效果,比那些坐堂大夫的汤丸丹散好不少,是以每隔段时间,刘祺少爷都会被拉着拜访老龙观。
前段日子,刘祺突然昏迷不醒,整日不是陷入沉睡,就是胡言乱语。而老龙观的长道士却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刘家壕只得给刘祺冲喜,希望独子的病能好起来。
言归正传,拜堂后,杨花姐就被搀到洞房,没过一会儿,杨花姐跑了出来,失声尖叫:“死人了,死人了。”公婆跑到洞房一看,儿子脑袋歪在一旁,新衣服上满是呕吐的脏物,已没了活气。
刘家壕连忙安顿宾客,将他们引到侧院喝喜酒,正忙着呢,一个管事偷偷在他耳边言语,杨花姐竟趁着方才骚乱,跟一个宾客私奔,现在被抓住了,请老爷定夺。
刘家壕勃然大怒,这杨花姐好大的胆子!
宝贝儿子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新娘进来就死了,这新娘还要串通宾客逃走,儿子的死若跟她没关系,谁信?
命令家仆把他们绑了,先押到库房。
他跟正房姨太商量儿子后事,要尽快把儿子的尸体烧掉。正房哭得跟泪人似的,说什么也不同意。娘家侄子在旁边扶着,一番安慰。
刘家壕焦头烂额,白头人送黑发人,搁谁都不好受,他也想多陪儿子一程,但为了防止起尸,一时竟没有其他办法。
“全是饭桶!草包!”刘家壕心里骂道,近年,做为乡贤的他,找了不少法师术士,但没有一个能解决三羊镇尸变的问题,老龙观的道爷又只医活人病,不管阴间事。他气得肝疼,这三羊镇虽不是人杰地灵,可自古以来,也绝非险山恶水,怎么就像受了诅咒似的。
腹中那股恶气正没处撒呢,这狗艹的杨杏林闻着味跑来了,还假惺惺地问他家闺女怎么样了,刘家壕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一字一顿告诉杨杏林,要把杨花姐还有那个奸夫,一并送到乡公所。
“乡公所?”陈青一愣。
这个组织专门处理乡邻问题,要知道,现在是民国,许多奸夫**,被遣送到乡公所,不是被活埋,就是身上绑坠石沉入河底,以儆效尤。若是直接绑到县衙,上方调查调查,还有活头,而这种理不清道不明的丑事,一入乡公所,便是九死一生。
杨杏林急得像难产的母羊,走来走去。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狗日的张小辫!”杨杏林忽地疯了似的,两眼通红,“肯定是这杂种暗地里怂恿我家闺女私奔,花花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碰巧罢了,刘少爷死了,张小辫也在刘宅,于是就被这杂种灌了**汤了,一定是这样!”
忽地抓住陈青,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似的,“陈小哥,在我屋里喝酒的时候,我听老猴说你有大本事,你行行好,救救我家闺女吧。”
陈青心里叹气,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杨杏林:“刘家壕对这个小儿子是不是很宠爱?”
“他就这么一个独子,能不宠吗,刚才我跟他说话的时候,大老婆哭哭啼啼,不让刘家壕烧尸。”
陈青心里有数了,这次一定要把净衣符销售出去,大步流星,抄进正堂,还没说话,就被旁边那个强壮的护院一把拦住。
“干什么呢!”
陈青冲刘家壕拱拱手,说道:“刘先生,令郎不幸,请节哀顺变,我这里有一贴符纸,可防令郎起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