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想要匡扶自己的国家,修的是帝王之道;淳于越想要改变乱世,改变万法归寂的局面,修的也是帝王之道。
李斯虽然敏捷,但是领悟的是人道,虽然行的是王道,但是为的却是自己,他修的是人道。
儒家包容道术、包容道心,在一门派之中,什么人都可以见到。
荀况是当世少有的大儒,道法上乘,而且能创新道法,年轻时周游列国,后来专心讲学,因为名气极高,吸引了无数弟子前来求学;又担任稷下学宫祭酒数次,还曾经在兰陵讲学,自然识人无数。
但是,萧衍这个弟子,荀况如今却看不出他修的是什么道。萧衍在自己的弟子中拜入师门时年纪相对较小,不过十七岁。之前随他师兄淳于越修的也是王道,只是并不能坚持,后来又开始修己道,修身养性。
萧衍虽然资质低,悟性差,但是因为经常反省自己,为人诚恳。所以即便他犯了错,荀况也知道他是一时之间鬼迷心窍,不会对他多加怪罪,还会看他是否能加以改正,继续修道。
可是现在的萧衍却让荀况倍感诧异。
照如今的情况来看,与其说他看不出萧衍修的是什么道,倒不如说,萧衍早已经不修道了,他只是平淡度日而已。
所以说,他身边处处都是灵蕴生机,实则是被他的天然之心养出来的。这是他浑然不觉的原因,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身边的器物都被涵养了灵。
“在这万法归寂的世道,能有这种心境,以心涵养灵气的人,是我生平所见唯一。只是这么来看,此子怕是要是易师了,显然道家更适合他。”
荀卿坐在山巅之上,抚着白须,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笑意。
身在暮年,遇到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荀卿心喜。
只是身为师长,座下桃李无数,当荀卿发现一个弟子是奇才,前途无可限量之时,却又想到另一个将要落难的弟子。
荀卿不由得眉头一皱,发出一声长叹。
他站在山巅上,从上向下俯瞰,只见山下郁郁葱葱,云雾环绕。
向远处看,齐鲁大地,千楼万宅,好不繁华,人群熙熙攘攘。
荀况喃喃自语了些什么,语罢,便又坐回去,静心凝神,聚炼元灵。他已经是八十岁的老者了,大限快要到了。
荀况坐定,双手交执置于膝上。不过顷刻的功夫,四周的物体全部被他无声无息的压碎,化为乌有。而周围所有的颜色,全部化为黑白两色,汇聚成一黑一白两条龙。两条飞龙环绕在荀况身边,一左一右,龙尾相交,盘旋在空中。
空中传来巨大的鼾声,正是巨兽发出的。
萧衍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
萧衍本就没有走远,他还有许多事要请教,万万没想到折回来却看到这一幕,万物被荀况化为乌有,而他自己则通体闪着白光。
萧衍不由得想起初来时的那一幕。也就是说,即将晋升的人,身体会出现某种特征,特征就是身边出现白色光束围绕。
“师尊这是要羽化飞升了!这未免也太快了吧,而且毫无预兆啊!”
可是达到飞升之境的人,对当下的世界是没有任何感知的。荀况没有察觉萧衍的到来,但是萧衍却以为撞见他的师父羽化飞升的模样。
萧衍没想到自己刚刚解除性命之忧,他的师尊却要死了,虽然他与荀卿的关系比之其他师兄与师尊的关系并不深厚,但是萧衍还是依照这里的规矩,跪坐在此作揖,恭送他的师父升天。
此时此刻,荀卿的眼前则是一片白光,身处白光之中,荀卿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个时候,一只青鸟却从云中飞出来,领着他一路穿过白光,进入到一座书房。
书房里陈列着列国典籍,内里有一个香炉,炉中空空如也,却自动冒着白烟,还有奇香。香炉旁躺着一对白虎,一前一后趴在地上,十分慵懒。
一位仙风道骨、鼻翼凸起的老者坐在上座读书,见到荀况来了,他放下书卷,脸上挂着笑,可是眼中却含着泪光。
“荀况,为师等你很久了。”
“师尊,弟子也挂念师尊许久,只是如今还有一心愿未了,故而久久不肯舍身。”
听到这个,老者自然不淡定了,他猛地坐正,眉间燃着忧虑。
“为了你的那个徒儿?”
“正是。天下人心纷纷堕落,世道污浊不堪,虽有清流,大多隐于山林。弟子虽然修道有成,但是始终牵挂世俗实务,明知末世将至,遂将生平所学所悟全部著书,又教导子弟,为的是传道于世,复苏灵气。可是弟子教导学生无数,只有韩非一人得我之道,又根据我的道法将帝王道法集大成。得弟子如此,毕生之幸。”
荀况的声音早已随着岁月变得沙哑苍凉,如今谈起他的爱徒,自己更是眉心带忧。
“难道你忘记了,人有人道,天有天道。”
“弟子修的就是天道,又岂会忘记?”
老者见到荀况到来,本来很高兴,这下兴趣全无。
“以你的境界,早该同我等一道,非要学了那赤松子,留在人间。我早就对你说过,韩非必死,难道你忘记了?”
“荀况没有忘记。”
“听为师一句劝告,早早归寂,与我等同聚,共享永生无忧之道。”
“弟子想要再等等,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什么样的转机?”
“天有天道,人有人道。天道是大道,规定众生的命运,而人道只能是小道,终其一生,徒欺自身耳。天道规定人的命运的注定的、不可更改的。但是如果如今有这样的人,能够让自己改变天道呢?”
尊者听了,面色大骇,不由得激动道:
“想要逆天改道的人,最终都会付出昂贵的代价,”
荀况听了,却面色平静。
“荀况,想要一试。”
座上老人听了,沉默良久。
荀况又道:
“我已在世八十个春秋,对那无上道心全无感应,深感自己无法晋升,倒不如退而求其次,搏一搏天道。”
“你既心意已决,我也无可奈何。看来你今日过来,是为了来向我告别。”
“弟子不肖。”
长者叹息一声,随即化作一阵息风,刮得老虎惊醒,跳出窗外,而书房更是摇摇晃晃。
“对人间世尚有留恋,说明你虽然钻研了一世天道,但是始终对天道的领悟不够深刻。不悟此道,终难化境。你回去吧。”
“师父告辞。”
拜别了师父,荀况自觉身心轻了不少。
他快步下山,却看到院落里已经挂起了白布。荀况不由得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