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XJ,惊蛰过后,各族农民并未似内地农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开始一年的耕作。
当地大多数农民还都赋闲在家,闲的没事干。
几人围坐在村中心的石桌石凳上打打扑克,或斜靠在墙根处吹牛皮。
有心之人则会跑到村委会打听上面是否出台新的惠农政策。
这不,都开展乡村振兴工作了嘛。
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农机手开始保养修理农机耕具,给机械打打黄油、换换齿轮,或者检查零配件是否松动。
实在不行,就请人大修。
确保春忙季节作业时不掉链子。
春分之后,牧民们欢庆完纳吾肉孜节,也开始着手转场的事了。
勤劳的哈萨克妇女们把吃喝拉撒睡的东西一一打包,淳朴的男人们忙着找合适的货车拉运牲畜。
牧民每年两三次的转场,只有到了春季才使用交通工具把牲畜拉到春牧场。
夏秋两次转场,为了节省开支,牧民都是骑马赶着牛羊日夜兼程、慢悠悠晃荡到秋冬牧场。
春季时,许多代孕母羊要产春羔,一路上颠簸会导致母羊流产。
为了确保母羊产羔,牧民花钱租车把羊群拉到春牧场。
就在牧民忙着转场之际,老农们细细观察着周围环境的变化。
田地的雪水慢慢渗透到土地深处,走在田地不沾泥水。
或是XJ杨那土灰色的树干开始泛起淡淡的青色。
这就到了春耕的大忙时节。
农忙之际,农民忙,村干部更忙。
白天走访入户,为各族群众解决吃喝拉撒睡的事。
张家的狗咬了王家的鸡,基层干部要管。
村民为了耕地界限闹得不可开交,基层干部还要到现场协调解决。
村东头的巴拉提家的屋顶被狂风吹断的树干砸坏了,要管。
村西头别克家的母牛难产上村委会求助,还要管……
白天跑断腿,晚上填报表。
阔洪齐村上任不久的第一书记、乡村振兴工作组组长白天驻村后连家都顾不上回。
日夜连轴转,就这样忙碌,白天还有不少烦心事。
2022年元旦过后,县乡村振兴局副局长白天服从组织安排,奔赴阔洪齐村担任村第一书记,兼任乡村振兴工作组组长。
“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
来阔洪齐村三个月时间,白天深感这话的含义。
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忙”字。
成天被这些琐碎的事务性工作忙得晕头转向、脚不沾地。
什么“白加黑”,“五加二”,说的就是最基层的干部。
在基层干工作实在太忙了,县乡两级的各项政策落实,都要靠工作在最基层的干部一一传达、落实。
这不,县政府给乡里下达种植春麦的任务又落在乡村振兴工作队员的身上了。
五年前,阔洪齐村还是个水源匮乏的贫困偏远山村。
各族村民种植着单一的小麦、红花和胡麻,靠天吃饭。
碰到风调雨顺的年份,农民的口袋还能鼓点。
倘若遇到干旱狂风的恶劣气候,农民们口袋比头顶上的天还要干净,不见一个子儿。
国家五年前实施饮水灌溉项目,竣工后,阔洪齐村的土地从干旱缺水一跃成为水源丰富的肥沃良田。
今年的土地流转费是五年前的12倍,甚至更高。
高昂的土地承包费,让农民都去抢种价格平稳、产量颇高、利润较大的玉米,就没人种这出力费力又不挣钱的小麦。
去年十月底,阔洪齐农民没一家种植冬麦。
今年开春,村干部入户统计,即便补助320块钱,也没人种春麦。
这下,阔洪村的麦子地面积眼看着就要剃光头了。
昨天在乡党委会议上,白天又挨尅了。
如何让百姓种植春麦,确保今年阔洪齐村的小麦任务不为“零”,白天苦思冥想的,实在想不出辙来。
村里的事真够多的,每天解决各族村民反映的小事都忙不完。
可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麦子的任务还没完成,眼看着就到了抢种春麦的时节了。
牧民江阿古丽家的羊羔子又丢了,老实巴交的江阿古丽在他办公室哭天抹泪的。
哎,基层工作不易啊!
很少抽烟的白天坐在办公桌前,定定地望着县政府下达的种植小麦任务一览表,眼睛都涩了,那2000亩地数字都快被盯出一个大洞来,还是没辙。
白天一根一根吸着烟。
用半截子矿泉水瓶子当烟灰缸的小半个水里泡着不少烟头,无色的水也浸泡成尿状的黄色,令人作呕。
村长居来提推开门,就被缭绕的烟雾笼罩着。
他快步走到窗户旁,打开窗户,关切地问:“白书记,抽烟对身体不好撒,少抽点。”
白天眉头一皱,“烦,春麦的面积还没落实。”
居来提对着眉头蹙成疙瘩的白天神秘一笑,对着门外摆摆头,“走,到廖大个子家去,让他支持下。”
廖大个子在阔洪齐村是个人物,白天来村里没几天就知道了。
他屁颠颠坐上居来提的摩托车,在一路春风吹拂下来到廖大个子家。
“阿达木巴木?(家里有人吗?)”居来提地摩托车刚停在铁栅栏门前,还没停稳当,他就对着紧闭的院门喊着。
白天心中纳罕,这个廖大个子不是汉族人嘛?村长怎么用维吾尔族人打招呼的话语喊叫呢?!
居来提看出了白天的疑惑,笑着解释,“廖大个子家跟我们维吾尔族人一个样,他们家维哈族话说得亚麻好。”
他的话音刚落,白天就听到院里传来一个低哑地中年男子声音,标准的维吾尔族腔调和口音,“巴,巴,阿达木巴。”
随即,小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倘若不见院内这人,会以为说话之人是维吾尔族汉子。
廖大个子佝偻着背侧脸看了下院外,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跟居来提握手问候。
白天两人跟随主人来到客厅内。
勤快的女主人手脚麻利地端着两碗奶茶放在茶几上。
白天看着茶几上摆着的干果和散发着热气的奶茶,哑然失笑。
怪不得村长用少数民族的礼节问候廖大个子呢。
廖大个子家招待客人都是按照阔洪齐村少数民族习俗进行的。
等居来提说明来意后,廖大个子为难道:“居村长,你咋早不说撒,玉米种子都买来了,就搁在后院呢。”
居来提一听急眼了,耍起赖了,“我不管,你包的那270亩地必须种春麦,你再不支持我们,阔洪齐村就没小麦了,廖哥,你就帮个忙撒,今年春麦任务至少1000亩地,要不,我们又要挨批了。”
廖大个子有些寻思不定地问:“艾克来木还要买播春麦的机子,行不?”
一直沉默不语的白天接话茬,“可以,据我了解,就阔洪齐村没人种春麦,其他乡村都种了几千亩春麦,昨天,其他村第一书记还跟我打听,村里有没播春麦的机子,这两年,种麦子的人少了,不少播种机师傅把播种机当废铁卖了,都去买播玉米的机子了。”
廖大个子松口气,“这就放心了,白书记,有人找播麦子的机子,你就把艾克来木介绍过去撒。”
同龄人白天点点头,“那肯定的,不用你说。他的机子到了没?”
“昨天从石河子发货,估计明天就到了,他要拉到我这里安装好,收拾好,也就一天的功夫。”廖大个子浅笑着。
居来提着急地问:“我的哥哥,想好没,春麦种多少?”
廖大个子没回答,倒是一改常态地八卦起来,“白书记,你来第一天,我就想问问,你父母给你起这名,是不是图省事?要是你姓黑,会不会叫黑夜?”
白天不急不恼,淡然地回答,“不知道,哪天我回去问问爸妈。”
居来提没想到一向寡言少语的廖大个子也这么是非起来,不住地对着廖大个子眨巴眼睛。
眼睛都快抽筋了。
廖大个子装没看见一样,从烟盒掏出两根香烟散给客人。
他又八卦起来,“白书记,听到你的名字,我就想起年轻那会听的歌。”
白天纳闷地望着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廖大个子,察觉眼前这壮汉思维很跳跃,把不住他的脉门。
廖大个子把打火机凑到两位客人嘴前,“白天不懂夜的黑。”
白天猛地吸口烟,想着怎么开口让眼前这个壮汉顺着他们的话题谈下去,让廖大个子支持下村委会的工作。
廖大个子冷不丁冒了句,“苞米种子我给对面的老马,270亩地全种春麦,只是春麦种子好买不?”
白天和居来提没想到廖大个子的思想工作这么容易做,俩人心中大喜。
白天忙不迭说:“春麦种子,县种子公司就有,听说还是咱XJ最新培育的品种,我给你联系。”
离开廖家前,白天紧紧抓着廖大个子的手,一个劲儿感谢着。
王秀站在丈夫身旁一起目送着摩托车上两人的背影,颇有感触地说:“现在当干部的,也不容易啊。”
廖大个子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老婆子,明天我上谁家犁地去?”
前来请廖大个子犁地的村民都排着队,为不起纠纷,王秀在本子上记录着上门排队的时间顺序。
王秀转身快步走到厨房门前,伸手从门旁的柜子上拿出个学生作业本。
她翻看着上面地名字说:“明天是对面的马回回,犁完马回回的,就是村东头的老高。”
“老高?去年他家种的甜菜,这样,明天我先去老高家犁地,把老马排在老高后面。”廖大个子安排着。
“那咋行?!人家马回回先来咱家的,”王秀着急地提醒。
“你不懂吧,老高的地去年种的是甜菜,甜菜拔地,地硬不说,地还凉,不好长东西,今年种啥都不球行,提前给他犁完地,晾个几天,晒几个太阳,再种啥,都强些。”廖大个子解释,“你去给老马说声,他懂。”
“就你熊球事多,老马这人话多。人家老高也没说晾个几天,就你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王秀埋怨着,“你犁好地不行了,还管人家庄稼长得好不,就显得你能。”
廖大个子没吭气,双手背在身后晃悠悠朝后院走去。
等他听到王秀的脚步声消失后,才低声嘟囔着,“你个婆娘,啥也不懂,要不是我多管闲事,能有人排着队让我犁地?!”
廖大个子是个热心之人,给人犁地价格公道,还能善意地做些提示。
让他犁地,就等于吃了个定心丸。
这也是各族村民喜欢请他犁地的原因。
阔洪齐村乡村道路两旁的杨树树干泛起了青色,也是廖大个子忙碌之际。
他已经一个星期没回家了,吃住在拖拉机上。
春忙时节,农民们都抢种庄稼,农机手没时间休息。
廖大个子肯吃苦,吃饭不讲究,村民给他点馕或着一壶奶茶,就能打发三顿饭。
XJ春天风大,灰尘多。
出来没几天,廖大个子双眼熬的发红,几天没洗脸,脸上结了层痂,皴裂着如龟壳。
这天,连夜把村民地里夏提家的120亩林带地犁完,总算有点空档,廖大个子准备回家洗个热水澡,顺便拿点换洗的衣服。
他骑着自家的电动车朝村里赶去。
眼看着就要到村头了,电动车没电了。
廖大个子推着电动车朝家走。
突然,从路边窜出来一只棕色的羊羔,毛发奓着,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羊羔看见廖大个子就“咩咩”地冲过来。
廖大个子一看,就断定这是只被人用牛奶养大的羊羔。
羊羔子紧挨着廖大个子腿旁,一人一车一羊慢悠悠朝村委会走去。
第一书记白天站在村委会大院,正苦口婆心地劝说着闹离婚的一对年轻夫妇。
廖大个子站在离白天十米远的地方停下,“白书记,捡了只羊羔子,交给你了。”
白天望着灰头灰脸的廖大个子,头顶上的头发灰扑扑地向上奓着,身上的衣服又皱又脏,脸上的皮肤都皴皮了,关心地问:“廖哥,多阵子没回家了?”
“没几天,羊羔子搁你这了。”廖大个子推着电动车准备离去。
白天打发走这对闲的没事找事的年轻夫妻,赶紧追过来,双手抓着羊羔子头顶的两只角问:“廖哥,你家地啥时候犁?到时候,你忙,我带着村干部去给你帮忙。”
廖大个子呵呵一笑,“不用,我老婆子一个人就行,你们忙,不管我了。”
白天双手抓着不安分的羊羔子,侧脸望着廖大个子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一米九的大高个几乎是在弯腰推着电动车,这场面很是滑稽。
村长居来提从村委会大院出来,看着白天跟羊羔子较劲,忙跑过来问:“这羊羔子,哪来的?”
白天生怕羊羔子从它手中挣脱,不敢松手,用嘴巴朝廖大个子的背影努努,“廖大哥路上捡的。”
居来提打量着羊羔子的体型和毛发颜色,不敢确定地猜测着,“路上捡的?是不是江阿古丽家的?”
白天歪着脑袋问:“要是江阿古丽的,那这羊羔子跟人亲。”
他慢慢松手,羊羔子不耐烦地甩甩头,并未逃离。
白天和居来提相识一笑,“可能就是江阿古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