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夏至。那僧人的话仿佛随着时光的荡涤愈加朦胧。
他的画上不知何时起,只剩下了江挽歌。有时她是洛水的神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有时她是娇滴滴的贵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他将她所有的姿态执笔落于画上,每次江挽歌羞答答的问及缘由,他只淡淡回她“好看”二字。
“就只是好看吗?”江挽歌并不满意,虎视眈眈的一步一步逼近他。
花间影绷紧了心脏,一步步跌跌撞撞的后退,直到被她逼到角落里,慌乱间不小心打破了书架上的青花瓷瓶,那青花瓷瓶迸裂开来,碎片扎进他掌心。
“啊。”江挽歌尖叫一声,紧张执起他的手,见他掌心密密麻麻的碎片,又小心的捏起指尖,将那碎步一片片捏出来,再抬头,面前景色轮番转换,面目全非。
江挽歌一惊,不经意间乾坤转换又来到了未来。不知是哪位富贵人家大婚,她伫立在门前思索道。
张灯结彩的府邸前,大红灯笼高高挂,府前有行色匆匆的侍女来来往往,脸上皆挂着欣喜的神情,仿佛今日大婚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你快去屋里将那白喜帕铺上,若耽误了良辰,花御医怪罪下来可不好。”说罢,那侍女递过一白色的方巾交给面前另一位极幼小的侍女。
那幼小的侍女领过方巾,欢欢喜喜的朝婚房走去。
花御医?难不成是花间影?他果然如她所料,日后会飞黄腾达,江挽歌感到一丝欣慰,斟酌半晌,跟在那侍女身后亦步亦趋的朝婚房走去。
转眼便到了婚房前,红菱飘荡缠绕交织,在中央挽成一朵别致的花,屋中一派喜气洋洋,红烛摇曳,塌上端坐着一身姿曼妙,颇有些丰腴的红衣女子,她盖着喜帕,双手紧紧绞在一起。那侍女唯恐惊扰她,蹑手蹑脚走过去,将那白喜帕轻轻铺于塌上,又静悄悄的掩门离去。
她是谁?这当真是花间影大婚之日?江挽歌惴惴不安,眸中秋波潋滟,安慰自己道,江挽歌江挽歌你不要乱想,世上姓花的人多了去了,你又怎么肯定是花间影?正在思索间,只听大门“哐当”一声推开,夜色中摇摇欲坠的新郎官带着一声酒气推门而入,烛光氤氲在他脸上,朦胧缱绻。
江挽歌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她抱起双膝,咬着唇潸然泪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真的是你?她身体抖得厉害,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日仙风道骨的僧人,僧人反复念叨着万劫不复,如鬼哭狼嚎,席卷着铺天盖地的利刃,刺穿筋骨,撕裂五脏六腑。
她几近犹豫,终是打算离开。那些快乐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覆盖上一层朦胧的冰霜,时刻提醒着她,你并不属于这里。
但愿我的离去,能换来你余生安稳幸福。眼泪肆虐翻涌,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屋中翩翩如玉的书生,转身离去。
可是能去哪呢?她想起那落霞洞中的少女。
白驹过隙,桃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反反复复永无止境,已是三年光景。
“姑娘,门外有人求见。”
江挽歌诧异的抬起头,白芷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尽收眼底。
“今日我并未有约啊?”江挽歌疑惑不解。
“我自是知道姑娘今日并未约见任何人,只是那少年自称三殿下阮云飞,手上捧着花间影二十余幅画卷,我怎敢怠慢。”白芷说完便捂着嘴吃吃的笑,笑声荡漾开来,如何也收不住。
“你啊,是越发伶俐调皮了。”江挽歌调笑道,“去请那人进来吧。”
片刻之后,一少年翩翩而入。
江挽歌如今眼里只有黑白灰三色,可面前的少年,却如黑暗中皎洁的圆月,映入她的眼中,色彩饱满,她甚至能看清他瞳孔中一抹明媚的蓝。
那少年身材修长魁梧,雪白的袍服绣着蜿蜒的金色游龙,一袭青丝垂在腰间,风流倜傥,卓尔不凡。素手轻轻抚过摇曳的琉璃珠帘,露出惊世骇俗的颜来,一双颀长的桃花眼,饱满的唇皆带着与生俱来的明媚。
“姑娘?”磁性温柔,如同潭水般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咳咳。”江挽歌回过神来,正色道:“你可知流霜斋向来不招待不速之客?”
那少年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扇面上所画之人,正是江挽歌。“若我手中有你所需之物呢?”
见着那扇子,江挽歌只好尴尬的问道:“公子所为何事?”
“姻缘。”阮云飞桃花眼里的明媚似要漾出眸子。
“原是求取姻缘啊。”又是个痴情种,江挽歌不由的轻轻一笑。
阮云飞又抢先说道:“非也非也,父王早已赐婚于我。”说罢,又偷偷斜睨着一双眼偷偷打量江挽歌。
有风袭来,卷着初春新桃的花瓣打在江挽歌身上,她一身纯粹的白,干净清澈不染尘埃,几缕青丝温柔的绕在耳边,发中随意斜插着一根木质的簪子,稚嫩的眉眼,却带着超越年龄的冷漠,唯眉中一点朱砂,正红的妖娆。
“良缘良缘,实乃良缘啊。”阮云飞肆无忌惮的笑道,面上悄悄爬上一抹红霞。
江挽歌愈发不解,“何乃良缘?”
阮云飞也不多做解释,将那折扇递予江挽歌。
“今日百忙之中抽空前来,不便多留,改日我再来看望娘子。”阮云飞唇角漾着笑意,风流姿态浑然天成。
好个登徒浪子,竟敢轻薄于我,江挽歌正要发怒,一抬头,却不见阮云飞踪影,只留下满屋奇异的香。
一旁的白芷早已笑的前仰后合,戏谑道:“这个三殿下,真真是胆大包天。”
江挽歌气急败坏,咬着牙说道:“日后此人来,不见!”
这忘尘如今是越发不顶用了。
江挽歌微微叹气,神识游走在每一位光顾流霜斋的客人身上,直至目光锁定到一女子身上。
女子名为剪雨,那一日,她似是受尽了世间委屈,狼狈不堪。这女子,说来也着实可怜,原本即将嫁做人妇,不料迎亲途中偶遇山贼,便叫那山贼撸了回去,白花花的黄花大闺女,一夜沦为山贼胯下玩物。
江挽歌怜悯她,便去了她身上浑浊之气。如今看来,她不过一成了精的千年蛇妖,资质灵力远在她之上,那遭遇,定是她一番施法做戏予她看的,也必是她泄露了流霜斋的所在。
“可恶可恶,实乃可恶至极。”凤挽歌一气之下,将红木雕花案几推翻在地。
笔墨纸砚散了一地,那精致的折扇委实于地,江挽歌望了一眼,疼惜的捡起,嗫嚅道:“万不可跟自己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