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接近晌午,盛装打扮的宾客们陆陆续续都进到了酒店中,欢快热闹的气氛从酒楼一直延续到后面的花园。
这是一个三百平大小的空地,原先这儿只是一处堆放杂物的后院,疏于修剪的草坪长着各式各样的野花野草,是附近野生小动物的家园,对此情况驼老头巴利向来视而不见。
因为他知道,镇子上但凡有人家要举办宴会的都会将自家酒馆选作招待的场所,这就是一手好厨艺带来的自信。那些人家既然要来举办宴会,招待客人,肯定不会留着一处叫人丢脸的荒地,于是都会花上几天时间将这儿打扫干净,布置妥当。
眼前的这片花园就是新婚夫妇的亲友们花了三天时间精心布置的,不仅修剪好了草坪,还移植了一些花卉灌木,将此处打扮的花团锦簇不说,还搭建了一处简易的凉棚。
假面舞会还有订婚仪式都会在花园里举行,而此时虽然接近夏天的尾巴,但天上的日头依旧威力不凡,若是没有一处遮阴的地方,宾客们怕是无心宴会,只会一心与炎热做斗争了。
凉棚底下摆着一长串的木桌子,上面堆满了各色美食和饮料,供人随意取用。
烤的金黄,流淌汁水的羊羔肉,边上放着一盘由芥末蛋黄奶油调制成的浓郁酱汁,取下一块羊腿肉,淋上酱汁,然后大口的放入嘴中,轻轻一嚼,裹挟着酱汁的嫩羊腿,那辛辣甜蜜又带着炭火香气的嫩肉一瞬间就俘获了味蕾,交织而出的复杂味道每一次品味都有新的发现。
这位戴着红面具的年轻人不禁满足的长吁一声,“真是美味!”他拿起一杯柠檬水喝了一口,又将目光聚焦在一只硕大的龙虾上,轻轻掰开虾头,紧致又不乏松弹的虾肉简直就像是有意挑拨人的神经似的,一口下去,年轻人再度长吁一声。
这位戴着红面具的年轻人当然是席林,此刻他非常庆幸自己过来了,要不然可就错过了那么多的美食。
驼老头巴利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席林对此相当满意,但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不在于美食,而是一个离他不远的小女孩,她几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大快朵颐的时候最忌讳被人盯着,就连食物的美味程度也跟着下降了不少。
“喂!”小女孩可不想简简单单的放过他,就在席林准备全副精神放在美食上时,那道稚嫩的声音叫住了他。
席林不得不将目光移了过去,小女孩大约十二三岁,长着一张圆润的可爱脸蛋,一身朴素的浆洗的发白的连衣裙,蓝色的卷发在脑袋后面梳成大马尾,一双同样蓝色的溜圆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除此之外,席林还发现了第二双正在盯着他的眼睛。
那是立在小女孩脑袋上的一只白色小鸟,喙部微微弯曲,与眼睛都呈黑色,羽毛尾端带点蓝色,有点像鹦鹉,可身躯要比鹦鹉颀长的多,羽毛也要更加细腻,在小鸟胸口位置还挂着一只蓝色小口袋,里面好像放着一些小颗的水果。
“它是鹦鹉吗?”席林指着白鸟问道。
小女孩一下子警觉起来,两只小手护住白鸟,“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最好不要打小白的注意。”
小白?多么简约的名字。
席林摇摇头,“放心,我没有这个意思。”
小女孩审视了席林几秒,见他不像说假话的样子,于是又变得活泼起来,“你可以试一试这个,蘸番茄酱很好吃的。”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还不忘拿食物喂白鸟,只是她的嘴巴鼓囊囊的,说起话时有些含糊,要听清楚还是得费些功夫的。
席林不好拒绝,也跟着捏起一根,蘸满了番茄酱塞进嘴里,“谢谢你的推荐,尝起来很不错。”
小女孩得意的笑道,“那当然啦,这可是我发明的,叫做薯条!”
席林惊讶道,“你发明的?”
小女孩嘟着嘴想了会,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也不能完全归功于我,这里面也有一点巴利的功劳,是我让他把吃剩的土豆放进油锅里炸,就是这样,我负责出主意,他负责具体操作。”
“巴利?”席林重复一声,看了眼小女孩的样貌,猜测道,“你是她的孙女吧?”
老乔尼曾说过这儿的老板巴利是一位年纪颇大的老者,小女孩肯定不会是他的女儿。
小女孩“咯咯咯”笑起来,“老头那么丑,怎么可能有我那么可爱的孙女。”
立在她肩膀上的白鸟忽然叫了一声,前一秒还满脸笑意的小女孩立刻紧张起来,只见她迅速收敛笑意,“别告诉他我在这儿。”
“他?”席林还没弄清楚“他”是谁,小女孩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先是看到了席林,点头致意后,非常疑惑的挠着后脑勺,“奇怪,我是看错了吗?”
人群中突然喧哗起来,原来是庄园的管家,乔尼先生进来了,这位可是约姆镇上的大人物,他的到来,新婚夫妇的亲友们顿觉脸上有光。
几乎所有人都向着老乔尼围过去,包括这位正在找人的中年男人。
盛装打扮的纳戈尔和他的未婚妻从酒楼快步走出,席林才算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位志得意满的新郎官。
老乔尼曾说他是个内向腼腆的小伙,但成功的事业加上甜蜜的爱情却是治疗内向最好的良药,任谁也不会将这位昂首阔步,挺胸直腰的帅小伙认作是个内向的人,至于纳戈尔的未婚妻正满脸幸福的挽着他的手呢。
围簇在老管家身旁的人们开始手舞足蹈的喊起话,哪怕角落里的席林也能听的很清楚。
“乔尼先生,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您就说两句吧。”
“是啊,乔尼先生!就当是给新婚夫妇的祝福吧!”
老乔尼拗不过周围人的热情,只得勉强答应,他呵呵笑道,“照理说莫多老爹要比我更合适些,他一定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
莫多是新郎官的父亲,穿着一身漂亮的细稠衣服站在人群的最里侧,“我早就已经说过啦,这次该轮到您啦!”
“哎……可怜的乔尼叔叔。”席林摇头叹道,老管家这次来算是应了自己的请求,是一个突发事件,绝没有提前做演讲的准备,只能随机应变,临场发挥了。
起哄的人有不少,席林在人群里见到了一些熟脸孔,除了庄园内的仆人以外,巡查分署的署长皮特先生,还有铁匠福格先生也来了。
这位有着铁塔般强壮身躯的铁匠也看到了席林,尽管有着红面具的遮掩,可他似乎还是认出了席林,他遥遥端起酒杯,冲着席林将酒水一饮而尽。
席林回敬了一杯甜口的朗姆酒,淡淡辛辣的酒水入腹,他长长的打了一个酒咯,身子好像也热了几分。
有着备受瞩目的老管家打掩护,席林无疑是很安全的,可以充分的享受到宴会的美食,至于之后的假面舞会,他可没打算参加,准备等时机差不多的时候偷偷溜走,现在还有充足的时间继续品尝美食。
这儿处在花园的边缘,爱热闹的人自然不会待在这里,但席林发现还是有那么几个落单的人与他作伴。
一位红鼻子的大叔正在吃一颗比他鼻子更红的草莓,看得出来,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鲜甜的水果上面,而是直勾勾的盯着人群中央的新婚夫妇。
难道是新娘的暗恋者?看到自己心仪的对象甜蜜的被人拥入在怀而心怀不忿?席林吃了一颗草莓,饶有兴致的猜测起来,“不不不,我可不能这么八卦。”这个猜测明显有问题,大叔的年纪都可以做新娘的爸爸了。
估计只是一位不太合群的人吧。
席林目光一转,又注意到了另外一个人。
人群欢闹的地方,带着消极的甚至负面情绪的人就会尤为显眼,而这些人往往会远离中央,这个躲在更边缘位置的青年就是这样的人,他看起来约摸二十岁,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情绪与此地快乐的气氛格格不入,故意选择待在角落,还将脸藏在一大盆堆成三角形状的紫葡萄后面。
“这场订婚宴会里,有心事的人还真不少。”
他似乎在喃喃自语说着什么,为了能够听清楚,席林悄悄走近了点。
“他怎么能这样做!太不守信用了!我该怎么办?!至高无上的雷神!求求您告诉我应该怎么办吧!”
这人在低声祈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点住胸口,这是做祈祷或是赞颂雷神时做的手势,年轻人满面愁苦,像是被一件天大的事给折磨的魂不守舍。
“他被人出卖啦!”
那个马尾辫小女孩又出现了,席林转头,便看到她大大咧咧的坐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苹果,至于那只白鸟这会正立在她的头顶上。
席林咳嗽一声,问道,“你好像很清楚?”
“那当然啦,镇上的事情我都知道。”小女孩很得意,不等席林再问,她已自顾自的说起来,好像急于分享一样,“他喜欢上了新娘的一位好友,准备在接下来的假面舞会上邀请她跳舞,可是……”
小女孩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席林,“舞会上所有人都带着面具,身份信息是保密的,他就开始四处打探消息,终于在花费一定代价后,探听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他心仪的对象将会在舞会上戴一串珍珠手链。问题也因此产生了,那位贩卖消息的人没有保密精神,将同样的消息卖给了另外三个人,原先是一对一的大好局面,现在是一对四了,他当然会很生气啦!”
席林古怪的看了看小女孩,“那个贩卖消息的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小女孩嗤笑一声,“当然不是啦!要不然我还敢在这啊!”她跳下桌子四处张望一番,招了招手示意席林靠近些,“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太高了低一点,凑过来……”
小女孩这幅神秘的表情确实激起了席林的好奇,于是他弯下身,小女孩凑上他的耳朵,“卖消息的人是巴利,但巴利的消息是我告诉他的,所以……”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突然伸手,毫无征兆的一把抓住席林的红面具!
“你干什么!快松手!”
“我现在很想知道你是谁,说不定也能卖钱呢!”
席林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目的竟然在面具上!等他反应过来,用力按回去时,面具已经被拉开了一点!
小女孩并不想放弃,一手仍抓着面具,另一只手怀抱住了席林,直接挂在了他的身上!那只白鸟仿佛知道主人的想法,绕着席林飞了一圈后,停在了他的手臂上,一个劲的在那啄他手背!
“你要钱我给你!”席林很无奈,刚才闹出的响动有些大了,如果小女孩继续纠缠怕是会吸引到旁人的注意。
小女孩竟真的松开了手,白鸟也停下攻击,重新飞回小女孩头上,可这份莫名的信任令席林稍有不安。
她垫着脚,眼中满含期待的问道,“那你什么时候给钱?”
席林重新将面具摆正,“我身上没带钱。”
小女孩神色不善,“你想赖账?”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欢呼声还有鼓掌声,原来是老乔尼的演讲结束了,新郎纳戈尔又被推到了中央。
席林见状,心底焦急起来,果不其然,纳戈尔代替了老乔尼向众人大声宣布道,“相信我们中的一些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好!现在由我来宣布,假面舞会正式开始!”
“我不会赖账!”
席林想要离开,小女孩却张开双手挡住了路,“骗人!我不相信你!”
戴着红面具的男士,还有带着蓝面具的女士纷纷现身,步入舞台中央,没戴面具的人则散在一旁。此时此刻,一个落单的红面具就尤为显眼!
席林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扯掉了一枚袖扣递给了小女孩,“拿着这个去庄园,会有人给你钱的。”
至于是哪个庄园,就无需解释了,约姆镇只有一个伊莱蒙特家族的庄园。
小女孩笑嘻嘻的接过,说了一声“合作愉快”后,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席林松了口气,正准备穿出人群,谁料肩膀被人一把搂住,他转头一看竟是一个红面具,看他的衣服,分明就是之前唉声叹气,被巴利或者说是小女孩出卖的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拍了拍席林的肩膀,语调很沉重,“我看的出来你想逃避,或许我能猜到一点原因,是因为身高是不是?”
席林茫然的看着对方,他虽然已经十四岁,或许是因为长年体弱的原因,他长的并不高大,跟同龄人比起来都显得矮了一些,更不用说与成年男性相比了。
年轻人见席林沉默,便更加笃定,“千万不要有这种顾忌,我们的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过来的!哪怕前路未知,也不能心存畏惧!”他越说越激动,“就像我,马上就要迎来人生中最大的挑战,但我不怕!”
年轻人抓起席林的手臂,“走!让我们迎难而上,追寻自己的幸福!”
“我,你,……”
那手死死的抓着席林,带着他一步步的往舞台中央走去,他根本挣脱不了!
正在跟莫多老爹闲聊的老乔尼猛然瞧见席林,惊讶的张大了嘴。
“乔尼先生,您是想喝水吗?”莫多老爹贴心的递来一杯柠檬水。
老乔尼强自镇定下来,但脸色相当凝重,“谢谢您莫多,我并不渴。”
莫多老爹很疑惑,他不知道这位沉稳的老管家怎么一下子变得好像心事重重,莫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只能看到两个携手并进的红面具,这个……很奇怪吗?
老乔尼心下祈祷,“无所不能的雷神,保佑我家少爷,千万千万不要……喜欢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