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逛瓦伦,对席林而言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尤其是在黑狐先生,对这座城市异常熟悉的向导的带领下,这让他多了许多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位地下拳手像是把整座城市的地图都装进了脑袋,无论是怎样狭窄阴暗的偏僻地方,他都能找到一条与之相连通的蝇虫小道,哪怕真的进了条死路,也可以借道临街的一户人家,或是从一栋建筑的窗户,跳到对楼的窗户里。
关于这一点,席林也不确定黑狐是不是受到了狄波拉的启发,他们有几次直接穿过厅堂,碰上了正在享用晚餐的房主,谁都不愿意自己家中突然冒出三个陌生人,有些只是口头上的抗议,而有些准备用拳脚来表达心下的不满,大多数情况都被黑狐一个凶恶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再不济,还有一把漆黑的手枪可以让对方冷静冷静。
黑狐表情淡定,神态从容,或多或少能看得出来,类似事情发生的频率应该不在少数。
“我的仇人不少,这也跟我的职业有关,打黑拳的死在拳台上的远远要比死在回家路上的少的多,我永远不会知道那些想杀我的人会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我也无法保证是否每次都能应付的了仇敌的暗杀,这样一来,有选择的逃跑就相当重要了,熟记城市的街道路线,特别是常人不会去走的偏僻小路,这在关键时刻能救我的命。”
黑狐似随意的往席林那一瞟,见他一脸肃然起敬的样子,嘴角颇为满意的翘了翘,“我有时在想,或许可以换个不那么危险的职业,比如马车夫,呵,我一定比瓦伦九成九的车夫都要合格。”
这番说辞,黑狐自然有他的目的,得罪了血荆棘死斗场,打黑拳的路子就再也行不通了,偶尔接接散活又不稳定,他也是时候给自己找个下家了。
等他们来到一家马车租赁行,黑狐轻车熟路的与老板洽谈租马车的事宜。
席林身上的斗篷一直没换下来,尽管热了点,可尚能忍受,经历了先前的事情,他无法确定狄波拉是否还会有别的出格举动,刚刚那一下直接惹的死斗场倾巢出动,若是再来一次,席林估计自己的画像会在第二天报纸的头条上见到。
所以,必要的遮掩还是有必要的。
租赁行内,黑狐口沫飞绽,听对话,他似乎在价格上与老板产生了分歧,无法达成一致。
“先生,我们有门,黑狐又曾经去过黑水巷76号,为什么不让他直接开门呢?”
他还记得狄波拉曾说过的开门法则,只能去开门人去过的地方。
从死斗场出来后,狄波拉就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眼皮半睁半闭,似在梦游,如果不是看到罩袍下的人脸,席林简直以为跟在他们后面只是一件吊挂起来的衣服。
不出所料,狄波拉这次又沉默无言。
“席林少爷,先生,”黑狐从租赁行跑出来,“已经搞定了,但车行那边需要处理一些租赁手续,估计还要一会儿。”
“咕……”这叫声一响起,席林就赶紧捂住肚子,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肚子有点饿了。”
一下午的时间,他只在巴利那喝了杯饮料,肚子早就饿了。
“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卖一款蜂蜜火腿面包,味道非常不错,”黑狐推荐道,“想不想试试?”
“离这儿不远吧?”
‘幸福路上的面包店’,这就是黑狐口中的面包房,里面漆黑一片,隔着玻璃看见柜台上面空空如也,想来是关了有段时间了。
他们无疑是白跑一趟,黑狐见席林怔怔的望向店内,神情怅然若失,以为是他之前一路上夸赞面包如何如何美味,现在却因店门意外关闭,一时间无法如愿而导致的心情低落,为了不让遗憾放大,他准备带他们去另外一家风评同样不错的面包店。
“这家店铺的老板是个怎样的人?”席林忽然问道。
“这一家吗?”黑狐道,“老板是个心善的年轻人,常会把一天内没卖不出去的面包送给穷人,”他笑了笑,“别人曾劝过他,一天没卖出去的面包可以放到第二天,可他很固执,坚持认为面包到了第二天口感会大不如前。托他的福,那些吃不起饭的流浪汉偶尔也能有一口软面包吃。”
“那你相信他会杀人吗?”
“他?谁?这家店老板吗?”席林的问题愈发古怪,他似乎纠结的不是面包,而是制作面包的人,黑狐沉吟片刻,摇头道,“如果这样的人都会杀人,那这个世界就太可怕了。”
“是啊,这个世界应该还不至于那么可怕。”席林长叹一声。
这位年轻的贵族少爷像有了心事,呆呆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黑狐没打算出声打扰,他悄悄退开,独自去买面包了。
席林感慨的看向那块红木招牌,大大的字体还有烘焙面包的图案。
当黑狐提到救济流浪汉的时候,他立刻猜出这家店的老板是纳戈尔了,若是没有那件事情发生,这个时候,约姆巴利的酒馆里应该正在举行晚宴吧。一股奇异的感受自心底蔓延,他不禁觉得有些神奇,在狄波拉的帮助下来到了瓦伦,又遇上了黑狐,本意是想去黑水巷76号查看一下,可在命运的指引下,将他拉到了纳戈尔的面包店前,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微妙情绪,只能说巧合,无处不在。
“嘿,小伙子。”长街的另一头,一个背着手的老伯对他们招手喊道,“你是想买面包吗?可惜了,老板回乡结婚去啦。”老伯热情的介绍道,“那儿……”他指着一个地方,“也有一家卖面包的,滋味也不赖哈!”
“谢谢您了,老伯!”席林遥遥道谢道。
老伯点点头,走了几步,忽又退了回来,“年轻人就应该活在阳光下,哪里需要把自己遮的这么严实,听我的,帽子摘下来。”
席林有些无语,他戴兜帽是有用的,再说这会儿是大晚上,哪有什么阳光。
“摘下来。”老伯重复一声。
席林可不愿意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莫名其妙的与旁人起争执,他只得摘下帽子,心里暗自腹诽,狄波拉不也戴着帽子吗?为什么只针对他?
老伯这才满意,笑道,“挺漂亮的小伙子嘛,挡起来不让人看,这不太可惜了嘛。”他显得很得意,而后吹着口哨背着手,摇摇晃晃的走远了。
奇怪的老头,席林嘀咕一声准备重新戴上兜帽,手却突兀的停在半空,“现在天这么暗,戴不戴帽子区别不大。”那只拽着兜帽一角的手重又松了开来。
席林没有注意到,如黑影般矗立不动的狄波拉,那双狭长的半睁半闭的眼睛忽然闪烁精光,他幅度微小的侧了侧脑袋。
街边的一盏路灯,那些细小的,比灰尘大不了多少的蚊虫,像黑纱般环绕在了灯泡周围,忽然,灯泡爆出一道远超其功率的亮光,随后熄灭,又再度亮起,依旧是那昏黄微弱的灯光,只是黑纱般的蚊虫已消失不见。
狄波拉嘴角划过冷笑,脑袋重新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