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伐决断就是好么?
王熙凤那没脑子的杀伐决断,不过就是在作死。
那个净虚,还是个佛门弟子,净土未净,空门不空,做出这等破坏别人姻缘,伤天害理之事,活生生的两条人命,何其无辜?
凤姐要是心里明白事理的,如何会与这等专门会四处逢迎、溜须拍马的假尼姑拉拢,赚这种丧良心的钱?
如今就敢冒用我的旗号,给长安节度使云光修书托付,此后胆识愈壮,还不知敢何等肆意妄为呢。”
贾琏用指节在桌上连连敲击:
“我记得曾在苏州智通寺曾一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似她这等一味贪婪,又不知死活的‘杀伐决断’,少不得要带累家人、贻害家族。”
可卿与王熙凤私交甚好,从王熙凤口中早知,当年是王熙凤先对贾琏心有所属,但后来嫁过来,才觉贾琏好色贪乐兼性子软弱,渐渐从骨子里看不起贾琏。
可卿先前也觉贾琏和贾珍之流乃是一类,但自打他救了自己,见他种种行事,稳健大气,步步为营,又见福水烧锅上上下下都称颂贾琏的为人,渐觉自己和凤姐都误会了贾琏。
此时,她望着贾琏:
“我若一味和稀泥,只说此乃小事一桩,倒辜负了琏二爷将我为知己的情义。
三千两银子断送人家两条人命,琏二奶奶此举确实是缺德伤阴鸷的。
但一来琏二奶奶未必想到后果如此严重,二来,她毕竟是二爷的结发妻子,不教而诛谓之虐,总归是要想法子将她说明白才好。”
“她王家纵然高官显贵,却不教家中的女孩读书,凤姐大字不识,不读书不明理,境界水平还是差些。”
贾琏一想到自己那一院子的文盲,不由就满心郁闷——虽说不能唯学历论,可学历差距太大,真真不好沟通。
可卿看贾琏皱眉无奈的表情,忽然轻轻一笑:
“可见上天还算公平。
琏二奶奶那样的美人胎子,又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儿,口舌又利,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她不过。
倘若她再满腹诗书,出口成章,可还让其他人活不活?倒不怕天妒英才?”
贾琏也给可卿说得噗嗤一笑,深深点头:
“还是你有见地,我竟没想到这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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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将可卿引为知己,便将自己心中郁结说与她听:
“如今这贾府里,子弟既不读书,也不习武,有本事挣钱的子孙少,败家花钱的本事多。
子孙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已经过了三四代的富贵日子。
入不敷出已有多年,便是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年年岁岁寅吃卯粮,坐吃山空是迟早的事情。
偏偏我父亲虽承袭了爵位,又整日沉迷酒色,意志不振;我叔叔倒是认真做官,可看似谦恭厚道、中庸谨慎,其实是个没一点儿政治头脑的。
头前儿元春封妃,他接旨谢恩之后,不赶着去太极宫亲自向当今皇上谢恩,倒先跑去太上皇那里谢恩;家中诰命进宫谢恩,也是先去拜皇太后,后去皇后那里。”
可卿细细听着,此时忽然插了一句:
“政老爷额外感激太上皇的恩典,也是有渊源的。”
“什么渊源?”贾琏不解。
可卿柔声轻语:“就是荣国府袭爵的事情。”
贾琏摇头道:“纵然是太上皇当日在我父亲袭爵的时候,额外赏了我叔叔一个工部主事,他也不至于就要乱了君臣纲常的次序去。”
可卿低头想了想,还是道:
“看来,琏二爷并不知当年袭爵的一段故事,那我就来说一说。
这是有一回老太太私底下说给我的。
老太太是保龄侯尚书令史公的嫡女,十五岁嫁给贾家的代善公,做了重孙子媳妇,上头有太祖婆婆、祖婆婆、婆婆三道长辈要侍奉。
也是老太太命好,一索得男,生下赦老爷这荣国府的嫡长孙来,那可比如今的宝玉要金贵百倍。
你瞧着如今宝玉只有老太太宠着,就何等的任性?便可想见当年的赦老爷,上头不仅有奶奶,还有祖奶奶、曾祖奶奶护着,敢违逆他一点心意?谁又敢动他一个指头?
何况那时候正逢荣国府鼎盛的风光,日日来往的显贵公卿、高官大员,门槛子都踢破了,全靠代善公和老太太来往应承。
如今满贾府里,只显得一个凤姐能干,可老太太当年,既不耽误生儿育女,又还要操持府中上下诸事,却不是比凤姐更能应酬安排?
只是一路十几年忙下来,长辈溺爱得狠了,赦老爷便成了如今这个样儿。
当年老太太原本要促成赦老爷迎娶史侯的外孙女,偏偏赦老爷不顾令堂家中寒微,执意要娶,逆了全家的意,更令代善公极为不满。
另一头的政老爷却是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为疼爱,又一心要挣个科甲出身,娶了金陵王家的小姐为妻。
于是,代善公临终前上了遗本,请求将爵位、爵产一分为二,由长子赦老爷袭爵位,次子政老爷袭爵产,从此荣国府两房分治,由政老爷当家。”
“竟有这等事?”
贾琏虽早知荣国府贾赦身为荣国公贾源嫡长孙、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亲外孙、荣国公贾代善嫡长子、承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却不当家,而由弟弟贾政居住在正经的“敕造荣国府”里,确实有些奇怪,但从不知此事竟然是爷爷贾代善亲自上本的后果,不禁惊讶:
“老太太糊涂了不成?
如今荣国府里的诸多弊病,就是由两房分治而起。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此内部权力分配带来的危机,日后必成为荣国府最大的危机。”
秦可卿皱眉一个苦笑:
“我也不避讳,令尊荒诞不经,若让他当家主事,就如同如今让宝玉当家主事,能叫人放心?
何况令堂出身低微,身体又一向不好,实在做不来当家主母。
老太太精明一世,对此也很是无奈。
再有,贾家如今入不敷出,老太太心里是明白的,这样的时候,谁当家,谁艰难。
还有件事情,琏二爷未必知道。”
(贾赦:哎呀!终于有人替我说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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