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由北城上东门缓缓驶入神都,几十骑护卫分布四周,随着马车有序前行,城门口的孙姓千总一把档下准备上前去阻拦的小旗,眼睛一瞪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谁的车驾都敢去拦?真真像是个生瓜蛋子!”目送马车远去,又说道:“你这憨楞货,要不是你姐姐让我看好你,今天少不得挨一顿鞭子,我可和你说,这北城上东门平时出入的可都是些高官显贵,刚才看这架势多半是个大人物!以后眼睛擦亮点儿!”
“姐夫,你怎不早点与我说清楚些!我今天第一天上值,要是挨了鞭子,你也不会好过!就等着回去睡书房吧!”小旗似略带埋怨地回应道。
此时,北城厚敦坊平安街,平北侯府后院寿清堂内,老封君张氏在屋中坐立不安,挥手对左右侍立的几个大丫头说道:“你们这几个,不要在我眼前打晃。快去正门扫听一下,我的秋哥儿这会是不是快到了!”
几个丫鬟听后匆匆离去,徐穆秋的母亲金氏,这会儿虽也是心焦不已,但还是忍下不提,劝慰张氏道:“母亲,不必如此心忧,想来这一时三刻也就到了!我已派了我身边的春喜时刻盯着,只要见着人,就会回来报信!”
张氏听如此这般,心下稍安,嘴上却还是不肯罢休:“我乖孙儿这些年吃了多少苦!你这当母亲的不心疼儿子,我可是不依!哪怕晚一会儿见着我的秋哥儿,我心肝都疼得厉害!”
寿清堂内,张氏、金氏正在叙话。另一边平北侯府正门大开,侯府下人分列两旁,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准备迎接已是十年未归的小主人回府,看起来分外热闹!张氏早有吩咐,她的乖孙儿必须从正门回府。一是堂堂平北侯府的嫡长孙归家,这样天大的事情,定是要一应场面尽皆齐全,不要让她的秋哥儿觉得冷清!二是让府中下人见见真佛,莫要冲撞了,若是谁少了规矩,她少不了整治的手段!
随着马车行进,徐穆秋的心情也不复平静,关于家人的记忆停留在了五岁,真是近乡怯情。“也不知这一世的家人相处起来怎么样?”
说来也多亏原身离家已有十年之久,徐穆秋归家后一切可以说是从零开始,不必太过掩饰!
就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下,珠香略显激动地说道:“少爷,到了!到平北侯府了!”徐穆秋收敛心神,深呼了一口气,回道:“想来应是到家了,珠香待会就麻烦你引路了!”
平北侯府外,众人望着马车缓缓驶来,原本略显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各色人等表情不一,有的欣喜、有的凝重、有的谄媚、有的淡然,真可谓:“公子归家起波澜,人间百态各有之!”
等到马车停稳,不等侯府下人放好上马石,珠香一马当先跳下车来,转身为徐穆秋掀门帘,昂起那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小脑瓜,高声喊道:“恭请世孙回府!”
随着珠香话音起落,徐穆秋应声而出,他迈下马车,站定。抬眼望去,平北侯府气派恢宏,三扇兽头大门巍峨耸立,门上皆有五行五列浮沤钉,门旁摆放一对花岗石狮子,雌雄各一,门前是一组对称排列的兵阑,上面插置着饰有红色流苏的长戟,左右各八。兵阑前各站立一队执锐家丁,皆是些跟平北侯上过战场的老兵,看起来不怒而自威!
此刻侯府正门大开,门上有一牌匾,匾上大书“敕造平北侯府”六个大字,门前众人无不提起精神,偷偷地打量起,这多年未见的小主人。这时人群突然冒出声响,一个婆子低呼道:“娘嘞!世上还有这般好看的人儿!”引起四周丫鬟、婆子一阵哄笑,其实这也不怪那婆子,只是她没甚文化,想不出再好的语句来形容,“娘嘞!”听着粗俗,但胜在真实!
要是换成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看见徐穆秋,这会定然会说上一句:“嘿!那小子真帅!”
就在众人哄笑之时,侯府大管家徐平迎着徐穆秋向众人走来,好像正在徐穆秋的旁边说着什么,大丫鬟珠香紧随其后。听到底下众人哄笑,徐平怕引起小主人不快,紧忙呵斥道:一帮没规矩的懒惫货,在公子面前如此放肆,莫不是让我回了夫人,请家法伺候!”众人听后神色一紧,急忙跪向徐穆秋,齐声说道:“小人粗鄙无状,还请公子恕罪!”徐穆秋见状如此,错愕不已,心想这就是公门侯府吗?
半晌,虚手一抬,说道:“无碍,些许小事,无需挂怀,都起来吧!各位许多都是我侯府老人,日后还需各位齐心共力为我侯府,这虚礼就免了吧!”又转头对大管家徐平说道:“此刻已是申时,若别无他事,就放他们去用饭吧,让珠香为我引路,我自会去与祖母、母亲见礼!”
说罢,由珠香在前引路,径直向着侯府门内走去。徐穆秋走后,众人才敢起身,大管家徐平看向众人说道:“公子随高人修行多年,心性平和,待人良善,看来你们今后的日子会好过不少,但莫要太过肆意,忘了规矩!太太的手段你们可是知道的!”说罢,向着徐穆秋离去的方向急步追去。
众人听说,心头先是一松,又是一紧,不知是何滋味?原来,自从徐穆秋离家修行后,随着时间愈久,母亲金氏对儿子的忧思是一日胜过一日。兼徐父在这年间新纳的两房良妾分别诞下一子、一女,金氏这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与徐父更是三天一小吵,五日一大吵,徐父不堪其扰,请旨跑到扬州府当了个游击将军,至今三年有余。金氏始终觉得是自己业障未消导致了夫妻不和、亲子受难,便开始整日吃斋念佛,以求心安;管家驭下也越发严苛,府中下人无不惧怕。
这边大管家徐平为徐穆秋备好了轿辇,徐穆秋坐上轿辇和珠香一道前往侯府内院。
徐穆秋看向轿外,只见侯府内布局规整,楼阁交错,可能因平北侯府因军功立家,整体环境显得威严气派、贵气煌煌,但丝毫不见奢靡之气,一切都井然有序。听珠香介绍,府中五进大致分为东、中、西三路,各有三个院落,祖母张氏居于东院,母亲金氏住在西院,现在他们前往的是中路的寿清堂,张氏、金氏一众人等,就是在那里等着他。
据珠香说侯府后院还有一个大大的花园,名为润秋园,花园里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景色极美!她时常跑去那里玩耍!
珠香正说在兴头上,轿辇微微一晃,已是悄然落地。轿辇外仆从轻声说道:“少爷,咱们这是已经到了!”还没等得及徐穆秋下轿,外面已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喊声:“我苦命的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徐穆秋听闻,哪里还坐得住?急忙从轿中走下,迎面就见打头走来一群妇人,为首二人已然泪流满面,口中念叨着:“我这苦命的孩儿啊!”疾步走向徐穆秋。
还没等徐穆秋细细打量,其中一个鬓已染霜的妇人,已一把搂住徐穆秋,说道:“我的儿啊!可算是回来了!离家时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已经长得这么高了?让母亲好好看看你!。”话音未落,随后赶到的银发妇人一把抢过其怀中的徐穆秋,搂在自己怀中。用略显干枯并布满褶皱的手不停的抚摸徐穆秋的脸庞,眼中含泪,轻声的说道:“我可怜的秋哥儿呦,从前与祖母最是要好,常常想着法在祖母手中骗糖人吃,这一转眼的功夫,就变成大人了!祖母可是想煞你了!”
这银发妇人正是徐穆秋的祖母张氏,而她身侧则是徐穆秋的母亲金氏,此时金氏正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眼睛紧紧盯着身旁的祖孙二人,表情纠结异常略带哀怨,仿佛想把儿子从老太君张氏的怀里抢回来!但她此刻选择了从心,没有付之行动,只是在一旁嘀嘀咕咕:“那可是我的儿子!霸道的老太太!”
徐穆秋见此情景,深受触动,前世亲人去世后,让他明白了什么是孤独!孤身一人走在漫漫的人生路上,自立坚强的背后是无可奈何的孤寂。此刻,原本稍有抗拒的心扉悄然打开,与这世界最后的一丝疏离也消失不见。师傅与此世的家人让他重新感受到了亲情的温度!他决定,拥抱这世界,拥抱这可亲可爱的家人们,予他们以温柔!
徐穆秋想着想着也不禁潸然泪下,张氏、金氏看到徐穆秋如此动情,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良久,徐穆秋敛过心神,劝慰祖母、母亲道:“都怪孩儿一时没忍住,闹了笑话,惹得祖母与母亲伤神,实在是不该!孩儿走了一路,午饭只是匆匆解决,就留着胃口,等到家中好大吃一顿,想来祖母与母亲,定是为孩儿准备了上好的吃食!”
张氏与金氏一听,哪里肯饿到宝贝心肝,忙牵起徐穆秋的手向堂内走去,并对丫鬟吩咐道:“如意,赶快去告诉小厨房,准备开宴!”又转头对徐穆秋说道:“秋哥儿莫急,马上让你吃到可口的饭食,如此清瘦,可要好好补一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