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为,笔墨纸砚,乃是读书人必备的基础耗材。
可实际上,这文房四宝之中,只有墨和纸才是真正的易耗品。通常,毛笔和砚台消耗得并没有那么快,甚至一些文人雅士将毛笔或砚台传代使用也并不罕见。
而若是将纸和墨作对比,纸其实比墨更易耗,毕竟一小块墨研磨成墨汁能写满许多纸张。
原本造纸多用黄藤,可近十几年来,各地黄藤随着用量增多而变得越发稀少。
为此,数年前圣人不得不下了“惜字令”,说是要珍惜写了字的纸,不可随意损毁。可真实情况,却是朝廷想要以此令来减少纸张消耗速度,达到节约用纸的目的。
之所以赵家的纸坊能奠定行业垄断地位,就是因为赵二郎花钱试验出如何使用其它原料造纸:竹子、麻料、树皮、秸秆、废纸。这些东西,在赵家纸坊里全都可以用来造纸。
用那些原料造出来的纸,可比藤纸便宜多了,哪怕质量上略差一些也极有竞争力。
顺京城,赵家纸。
作为行业龙头,每月只消一对账,赵二郎其实就可以推断出当月顺京的用纸量。
一如阴和阳,纸与墨之间的联系其实甚为紧密。以其中之一为基数,推断出的另一种互补产品的使用量,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或许由于身份和当月的需求不同,个人当月使用的纸墨数量有多有少,但若是将总数汇总起来,便可很大程度上抹平个体的差异。
再加上,顺京城里日常需要使用纸墨的群体数量相对固定,所以这座城市每个月的纸墨消耗总量其实都有一个定值。
看着自家纸坊的账目,赵常很快就算出出了一个用墨量的大致数值。然而,这个数和他记忆中那份已经提交上去的奏折留档相比,甚至还不及后者的四分之一!
这要是都没问题,赵二郎当场就能把账目吃下去。只不过,若是问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一时又着实想不出头绪。
是有人知道墨料上游生产出了问题,想要囤积居奇?还是有人需要墨料做别的事情,所以才需要大宗采购?亦或是有人授意孔目吏多报一些数字,好向皇宫里那位阿谀邀宠?
因为心里一直带着疑问,所以赵二郎查账查得心不在焉,有好几次都算错了数。幸亏那位担任掌柜的族侄比较仔细,才让这场对账没出太大的纰漏。
……
相比于为案牍劳形的老父亲,赵常今日的生活当真是轻松又愉快,而这份快乐的源泉就来自于那本记载了许多“资生之术”的《范氏家书》。
“捡三钱甘梅,加之以蜜糖、陈皮、桂皮各半钱熬成甘梅水,服之可怯脾胃虚火。”
“取盐豉,紫苏膏,佐以茶汤辅食,可助茶性增发,服之可明目生津。”
“取彘腿之肉,加之以酒、蕌头、姜末,剁制成糜再以米面裹之,炸作细料餶飿。”
那本书上除了农桑养殖之术外,还记载了许多吃食的详细配方和做法。左右无事,赵常亲自动手在厨舍里摆弄了许久,弄出来许多往日少见的吃食和饮品,都是能把隔壁家小孩馋哭的那种。
近水楼台先得月,范蔓缨这个圆脸小姑娘就守在厨舍门口,两手捧着碗甘梅水喝得香甜。
“大兄,可还有别的新鲜吃食?”
对于家里新来的这个小妹妹,和赵父赵母一样,赵常也非常疼爱。虽然家里遭逢巨变,但到底只是五六岁的小孩,过了几天之后这个小姑娘就恢复了一些天真烂漫。
“别的吃食……”
乐呵呵地拨弄了一下赵母给小姑娘梳的羊角小辫,赵常用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在厨舍忙活了半天,此时确实有些疲乏了,不过看到小朋友期期艾艾的眼神,他又不忍拒绝。
“……对了,南边的靖恭坊开了个特准的榷场,贩卖从幽州运来的土特产。那里今天定是十分热闹,各色小吃一应俱全。”
想到这里,赵常便拍着胸脯对“小瓜子”保证,待会带她吃更多的零嘴。
“乖乖叫大兄,以后少不得你的好处。”拍了拍范蔓缨的小脑袋,赵常拉着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随即就向家门外走去。
……
相比于小小年纪就在家带娃的赵常,他的一些同学的休息日,显然过得更加有声有色一些。
“给之,我听一个朋友说兰桂坊的妙香楼今宵要点花魁,吾等不若相携同游?”
“烟花之地,销金蚀骨……”
“我请客!只需你赠我一首诗即可。”
“既然是雅事,那白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申正十分,我等不见不散。”
“好好,同去,同去。”
同一个与自己交好的富商之子约定好,白子仕便继续看起手中的诗集。只不过,他的心思早就挣脱了学宫书斋的樊笼,飞到那兰桂坊的妙香楼去了。
对于邀请自己去勾栏听曲的那个同学,他心里其实多少是有些鄙夷的。
一来,对方乃是商贾之子,身上沾染了不少商人习气,而众所周知他白子仕素来不喜铜臭。
二来,那人居然想要他赠一首诗才愿意请客,难道他不知道白子仕这个名字多值钱么?是仅仅是请他去妙香楼观那花魁评选就能换来的么?
须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文章如此,诗词亦如此。
他白子仕作出的哪一首诗不是经过仔细的斟酌,反复的研磨?今晚即便是赠诗于他,也得好好地……嗯,研磨一番。
想到这里,白子仕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会心的笑容,读书也读得更入神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
虽然因为春闱还没开,所以他读书也就只能读出个“颜如玉”来,但是等到春闱及第之后,白子仕相信自己一定能够顺利得到那“千钟粟”和“黄金屋”。
原因无它,惟有名尔。
自打延墨祭酒将那首试帖诗张榜公示,另辟蹊径以错漏之句邀名京城,作为原作者的白子仕也跟着水涨船高,越来越多的顺京人知道了他的名字。
白子仕,白给之。
他以一介布衣学子,以一名受害者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的记忆之中,而加害他之人则是当朝宰相之子。两者之间的阶级差异,引起了顺京人的广泛讨论。
毫无疑问,对于白子仕的“悲惨”遭遇,顺京人普遍的态度是给与同情。
读了这么多年书,他自然知道“民心可用”一词是什么意思。白子仕很清楚,哪怕这件事有可能会令宰相徐钊对自己产生反感,可同样后者也同样会因此而感到投鼠忌器。
今年春闱,他若是落榜了,少不得就会有人说是徐钊打压异己所致。
想来,那位许相公哪怕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这时候也会提白子仕一手。
这样一来,他这科考试不就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