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常——出身上林署一吏员家里,四门学的生员,今年春闱参加了明算科的科举考试。
花生小和尚——大报恩寺的挂单和尚,一代名僧一行的弟子,点破了王二麻子肉铺的问题。
一行和尚——精通佛门典籍、算学、易学、卜筮,遥领司天监的监正,今年春闱出题人之一。
就好像脑子里铺上了一张白纸,几名与事件相关者的信息,瞬间映入到王老太爷的脑海里。
“这也太巧了。”他先是喃喃自语道,然后脸上马上露出一股别样的肃杀神情。
“几个巧合加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难道是我拿小儿精血炼灵肉的事情败露了?不能吧,若是真的败露了,那就不该是王二麻子的肉铺先出问题了,现在早就该有官差上门了。”心里寻思琢磨了一番,王老太爷觉得现在应该不算最糟糕的情形,“不过,这也不得不防。”
想到这里,他眼眸中流露出了一丝精光。他不喜欢事件失控,因为那样的话,他隐藏许久的一些秘密很有可能就此曝光。
那些秘密,要么是见不得光的,比如元子的身世;要么就会引来饿狼,比如一旦有人知道他所掌握的那盏三愿神灯,估计就连他投靠的那位节度使都会感到心动。
王老太爷低头闭目,暗忖片刻之后,便抬头问向站立在面前的儿子:“守捉郎那条线,你还在跟着么?”
“放心吧阿爷,”被问及这件事,王老爷顿时眼前一亮,“虽说之前袭杀范家的事情办得不怎么利索,但我寻思着,咱们毕竟占了从蜀中运蜂蜜这条线。事后,我照付了守捉郎们剩下的银钱,而且还通过咱们家的商队,给他们那座守捉城送了一批粮食。”
“那你现在就去联系他们,让他们……”
听完自己父亲的吩咐,王老爷没有第一时间照做,而是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嗯?”王老太爷发出一声冷哼。自知无法扭转父亲的心意,王老爷也只得乖乖扭头走人。
……
京兆府,县狱。
赵常和牢子们说了自家的住址,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牢里的节级就亲自提着两个篮子,还背着卷崭新的被褥来到监牢之中。
再一见到赵常,这个节级开口就说道:“无咎贤弟,为兄来迟了。对不住,对不住。”
在他身后,几个牢子还扛着一张小桌、两张条凳和几块木板一起走进了牢房。接着,这些人就准备驱赶花生小和尚和王二麻子去另外一间牢房,好给赵常单独腾出个住处。
不过,赵常却向他们表示不用那么麻烦,他和花生小和尚是一伙儿的。
“那就把这夯货赶到对面去,”牢里的节级指了指王二麻子,这回赵常倒是没有反对。
几个牢子连打带骂,把那个屠户给带到对面的牢房里面,和几个泼皮无赖关在一处。不仅如此,他们还给那个王二麻子的脖子上戴上了足足一百多斤的重枷,令其只能趴在地上。
节级从篮子里拿出了好几个大海碗,里面分别装着肉馅满头、雕胡饭、烤骆驼掌、炖羊羔肉,以及好些张还带着热乎气、明显刚出炉不久的胡麻饼。接着,他又拿出一壶茱萸酒,和好几个装满了清水的大葫芦。
“无咎兄弟,还有这位小师傅,你们俩先在这边对付一口。”那节级也是个有眼色的,一打眼就知道赵常和花生都有些饿了,“这茱萸酒能祛除阴邪之气,小师傅不能饮酒,可无咎兄弟你晚上最好还是喝两口。我这来的有点着急,只带了一床被褥,过会儿我让兄弟们再送两床过来。”
“多谢这位节级大人,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赵常抱拳拱手向其问好,而花生小和尚显然是饿极了,已然伸手拿了张胡麻饼就往嘴里送。
“说来也是缘分,某和无咎兄弟其实是本家。论起关系远近,不过是才刚刚出了五服,令尊赵先生不仅是我的前辈,还是我的族叔。”
“原来是兄长当面,失敬失敬。”
赵常又怎么会不晓得这人为何前倨后恭,不过现在既然被困在这牢里——这可是那个节级的地头,他也只得打蛇随棍上似地攀附了一番。
“无咎莫要担心。今天这事令尊已经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还有人证可以证明,你当时是出手助人而非与对面那货斗殴。最多几日,等结案文书下来,你肯定能从县狱出去。”
“多谢兄长吉言了,”赵常也只能这么说。刚刚得知花生小和尚身具神通,他确实感到新奇,可现在那股新鲜劲已经消退了一些,赵常不由得有些担忧几天之后的春闱放榜。
“但愿别耽误了放榜,穿越过来好不容易考了个编制,别就这么给搅和黄了。”
赵常和节级又聊了几句。后者很会做人,虽然他很想结交万年吏的儿子,但是既然没法把人放出去,他也不打算继续碍眼了——就在他们聊天的这段工夫,那个名叫花生小和尚已经把他带来的胡麻饼和雕胡饭吃了个七七八八,要是继续和他聊下去,赵常待会儿估计也就只能吃点剩饭了。
节级起身离去,赵常送到监舍门口。等到牢子锁好牢门,赵常回头就加入了花生小和尚的行列,埋头大吃起来。
“诶诶诶,你慢点,给我剩点雕胡饭,刚刚胡麻饼都被你一个人给吃了。”
“不行,你能吃荤肉,俺不能吃。把雕胡饭留给你,俺估计会饿肚子,晚上睡不着觉。”
“没我你晚上也得饿肚子。”
“肚子一饿,我晚上就忍不住念经。”
两人一边你一言我一语,一边争抢着吃食,赵常发现这个花生小和尚别看说话憨憨的,但实际上颇为精通辩论。而且,他说的还都是实话,让人没有办法反驳。
两大篮子吃食,除了哪壶茱萸酒之外,不到小半个时辰就被两人分食干净。赵常觉得今天算是又开了眼界,本来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大肚汉了,可谁成想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和尚比他还能吃!
“你想要施展神通,不会是靠吃的东西吧?”赵常用葫芦里的清水漱了漱口,坐到牢子们为他临时搭起来的木板床上,这可比之前坐在潮乎乎的秸秆堆上舒服多了。
“不是,”花生小和尚摇了摇头,这监舍里此时就他俩人,他也就直接开口说了:“俺师傅说过,神通术法都是小道,只是用来护道的。吃东西是为了长身体,俺今年才十岁,就得多吃东西才能有个好身子骨。”
赵常又喝了一口茱萸酒,听到花生小和尚说的这话,他好悬没把这口酒给喷出来。
“什么?你今年才十岁?”把酒咽了下去,赵常用惊讶的目光看向这个小和尚,他原本以为对方的年龄大概在十三四岁左右。“你从小就长这么壮实,个子这么大么?”
“俺小时刚被送进庙里的时候可瘦哩,还没个猫大,可俺师傅说这么点大的比丘能干什么?所以,他教俺练金钢劲。练着练着,俺的个头就开始长起来了,吃的东西也多了。”
赵常不由得感到好奇,他已经听花生说了好多关于他师傅的事情了,于是问道:“花生,你师傅是哪位大师,他现在也在大报恩寺挂单么?”
花生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脑袋:“俺师傅法号叫一行,他的僧牒和俺一起寄存在大报恩寺,可他现如今好像是在一个学塾里给人家当先生,就住在那个学塾里面。”
“什么?一行大师是你师傅?”
花生用澄澈的眼光看着赵常,仿佛在说没错啊,这有什么可惊讶的,不就是个法号么?
“我就是在四门学进学的,按道理来说,一行大师也是我的先生。”赵常言之凿凿道:“而且大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一行大师编纂出了《大衍历》,有着经天纬地的才学。”
“俺师傅没教过那些,俺不懂。”花生摇了摇头,“不过他应该是有学问的,他平时除了念经,四处化缘的时候也常常去借一些书来读。”
和花生小和尚聊了半天,赵常突然发现了些什么,“你怎么一直在秸秆堆上坐着?你也坐这张木板床上来,地上怪潮的。今天既然分一半吃食,晚上这床我也分你一半。”
“俺不跟你睡一张床。”花生小和尚一边摆着手,脑袋还摇成了拨浪鼓。
赵常突然有点想笑,这个花生小和尚又不是什么大姑娘,怎地还会如此害羞。
不过,花生马上就用行动告诉他为什么不行。只见,这个小和尚先是把自己的僧帽摘了下来,露出泛着青茬的头皮。接着,他又把僧帽随意往地上那么一丢。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赵常看着监舍里地面上被砸碎的地块青石地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俺师傅要俺练金钢劲,就给俺弄了这么一身衣裳。单个僧帽重七十七斤九两一钱,僧服一百十斤六两三钱,还有着一双鞋子各三十三斤七两二钱。俺要是坐上去,那个木板床不知什么时候就得塌下去,到时候施主你也别想好好睡一觉了。小僧在地上躺一宿即可。”
听到这套僧衣僧帽的重量,赵常突然对力大如牛有了一种新理解。不过,马上他就动手把木板床动手拆了,将上面的木板分成两部分,直接铺在监舍的青石地板上。
“我说了分一半给你,这下正好,咱们一人一半。虽然不如木板床舒服,但隔着层木板子,总归比直接睡地上要舒服点。”赵常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