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番的打斗，那满篷梢的龙骨再也不堪重负，此刻从中断裂。

几人纷纷落入海水中。

码头边海水浅，李老板的女儿与姜氏互相搀扶着，浮出水面。

方大陆揪住郑久铎，将他提到岸边。

他朝众多围观的午休苦力，说道：“兄弟们，这就是一直骑在我们头上的人！他不是什么神仙妖怪，也是会痛会流血会死的。”

“好孩子，饶了郑头领吧，莫要惹出祸来。”

“娘，你要我饶过他？他几时饶过这些穷人了？刚才你与这女孩向他求饶时，他可曾绕过了你们？”方大陆的声音越来越冷。

“我……我家中藏有达摩武经上卷还有洗髓经，我可以给你钱。小兄弟，你……若是饶了我，我便都给了你。”

郑久铎意识到危险临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达摩武经？

方大陆眉毛挑了挑。

在他耳边，悄声问道：“那宝贝藏在哪？说一句假话，老子当场打死你。”

“就……在我船舱床下的机关里，你没钥匙打不开的。放了我，我把经书取来送给你。好兄弟，你快放了我，一千两，不，两千两，我给你两千两。”

郑久铎见到希望，立刻激动了。

“你没有说谎？”

“若有一句假话，老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

方大陆冷冷一笑：“那你就去死吧！”

他举起右手，没有犹豫。

五指握紧，照着那厮的头顶，重重落下！

“嘭！”

这一下如同大铁锤砸在西瓜上利落又干脆！

伴随着瓜肉瓜汁浮在海面，那郑久铎短了一截的身子，在水中不再动弹！

除恶不尽，只会反噬自己。

方大陆这样安慰着自己，手却一直在颤抖。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杀人！

一种恶心的感觉充斥着身体，胃囊里酸溜溜的。

方大陆发现自己颤抖的不止是手，身体腿抖得更厉害！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种颤抖并非因为害怕，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

杀完人，他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有些意犹未尽……

杀戮，他异常地渴望着杀戮！方大陆意识到自己的心性被什么影响了。

入魔了？方大陆摸着自己的肚皮，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了，刚才套问郑九铎自己做的驾轻就熟，似乎成了本能。

“大陆快跑呀，郑三带着所有手下往这边赶来了！快跑！”

这时，一个焦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脸色惨白的方大陆，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他胸口一甜，呕出一大口血来！

远处喊话那人是方大陆做苦力的唯一好友小黑，他见到郑三带人来，慌了手脚。“快跑呀快跑！”

他一面喊一面朝这边奔来。

姜氏和莹莹一左一右地扶着方大陆，他颓唐萎靡地坐在地上。

这时，码头上的苦力慢慢聚拢了上来。

他们将方大陆三人围在当中，既不继续上前也不敢说话。

“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方大陆抬起头，看到了工友们眼中的惊恐。

为什么我杀死了一直作恶的郑久铎，他们竟然在怕我？

难道，他们忘了，是谁拿鞭子拳头驱赶虐待自己，像牲口畜生一样干活嘛？

难道，他们忘了，交不出例前时被罚跪被罚学狗叫，忘记了脸上身上一道道疤痕怎么来的嘛？

方大陆心里猜到了一二，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们为什么围着我？”

“大陆啊，你若是走了。我……我们会被连累怪罪的。”

说话的是一个平日里与方大陆要好的中年脚夫——王叔。

大概有些不好意思，王叔神情忸怩的像个小媳妇，说完话还看了看身边人。

那些纤夫脚夫们虽未开口，脸上却写满了同意。

图穷匕见后，这堵人墙又缩小了一些。

“若是刚才我没有吐出那口血来，这些人还敢围上来嘛？”

方大陆心里酸楚地想着。

他很想将眼前这群熟悉又陌生的人，全像郑久铎一样敲了西瓜。

可方大陆不会这样做！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也曾经当过兵。

对付坏人以牙还牙，除恶必尽。可这些人是普通百姓，保护弱小的老百姓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

方大陆明白这些软弱可怜的家伙，

只是麻木地跪久了，久到已经忘记怎么站起来做人。！

这是一种可悲的惯性，就像圈养的牛羊鸡鸭一样，打开笼子的门，有的不知道逃走。甚至走了后，自己还会跑回来。

“让我娘先回家！”方大陆拍了拍姜氏的手臂。

他抹了抹脸上的血，慢悠悠地说：“杀人的是我方大陆，我不会连累你们。既不走也不逃，哪里也不去，就等在这里！”

方大陆的语气慢而坚定。

然而！

“这……不太好吧。郑少爷会恼火的。”

王叔的话像把刀一样插进了方大陆胸口。

上百个苦力们杵在那，好像隔绝了所有的空气，令方大陆呼吸困难。

这些是与我一同工作三年的人们呀！

“你们就不怕我也会恼火嘛？”

方大陆深吸了一口气，眼神犀利了起来，杀戮的欲望正在高涨！

“娘，你回去吧。谁若敢拦，郑久铎就是下场！”

“我不走，要死咱们母子俩死在一起！”姜氏摸索着，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挡在儿子身前。

“你不走就是拖累我。”

方大陆狠了狠心推开母亲。

谁知向来温和的姜氏，疯了似的拉扯着他的衣服。

她知道今天儿子必然凶多吉少了，又怎忍心独自离开。

母子俩正僵持不下时，远处人声嘈杂。

郑三带着人已赶到了，一百多个手拿武器的疍民，杀声震天地由远而近。苦力们羊一样乖巧地让出道路。

郑三是郑久铎的独子，见父亲的尸体连头都没了，他冲过去抱住了那短了一截的尸体。咬牙切齿地喊道。

“别轻易把这小子弄死了，我要留着慢慢折磨他！”

疍民流氓将方大陆团团围住，每一张面孔都狰狞着！

疍民是福建生活在海上的渔民，没有房子，以船为家。在凶险万分的海上讨生活久了，既彪悍又团结。

但这些人是离开福建到浙江多年，平时做惯了码头的流氓，欺善怕恶的基因把祖先骨血里的彪勇玷污了许多。

他们忌惮方大陆连自己的首领，七品的武夫郑久铎都能杀死。

只是喊打喊杀，谁也没有贸然上前。

当然，如果眼神能杀人，方大陆大概已经被碎尸万段无数次了。

“上来呀，怎么不上前来？”

方大陆从地上站起身，用自己的身子护在母亲身前。他凝视着这些手持武器的疍民流氓，冷笑道：“是不是怕变得郑久铎一样的下场？”

听了这话，流氓们更迟疑了。

是啊，郑老大那么勇武都被这小子格杀了，我要是先冲过去不是送人头嘛？

方大陆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右拳重重地砸在地上。

“嘭”的一声！

拳头落在地面，石块像泥一般凹陷进去，力从洞中扩散均匀地向前，一条裂缝生出越裂越长。

尘土飞扬后，

足有两步长的裂缝，赫然生了出来！

要知道，石塘镇说是镇其实是岛，整个镇子都是岩石构成。码头的地上天然铺着几寸厚的石块！

“你们比这石头如何？”方大陆冷冷地说。

飞沙走石过后，

流氓们见方大陆如此勇悍，脸吓得惨白，齐齐后退了无数步。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少年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再次发力后，胸口气血激荡，本就严重的内伤更加深了一步。翻涌的气血来到了喉头，他强忍着吞咽了回去。

“你们这些孬种，这些年受了我爹多少恩惠，事到临头怎么怂了？”

郑三咬牙怒道：“疍民祖先的脸被你们丢尽了，一人五十两银子，都给老子冲！”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流氓们退缩的勇气在金钱的鼓舞下，又被激发了出来！

他们再次一步步向方大陆靠拢。

方大陆很清楚自己的状况，他现在站着都是勉强，有一个疍民上来厮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即使他能打倒几人，要不了多久，他们母子连带那个可怜的小女孩，都会被当场乱刀砍死！

情急之下，他也想不出来什么办法。

只捡起地上的石块，用力砸向疍民中走在最前头的人。

尖锐的石块因方大陆手上的天生巨力，急速飞向了那人的头。

“砰”

血与肉同时飞溅，那人的脑袋泄气的球般迅速瘪了。

“过线者死！”

方大陆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句，俯身颤抖着手又捡起一颗石块。

他吃力地拿着石块，眼睛在流氓们脸上环视一圈。

冷酷的神态就像屠户在猪圈中挑选哪一只送上屠案一样！

他随即又挑了一个倒霉蛋，扔出一颗石子，

“嘭！”

鲜血飚射！

一颗石头就将脑袋砸瘪的巨力，这些流氓们哪里见过。

他们瞧着地上那条裂缝，就像遇到墨线的蚁群一样停下了脚步。

“老子说了，过线者死！”

方大陆冷笑着坐在地上，一手拿起一块石头，上下玩耍着。

他的轻松更加让流氓们畏惧了！

“一百两，给我冲！杀了他你们一人一百两！”

郑三气急败坏地将赏金加倍。

“杀啊！宰了这小子！”

“冲啊！干掉他为老大报仇！”

疍民流氓们在地上的裂缝前，大吼大叫着。一个喊得比一个凶，一个比一个看起来气愤难当。

可他们的脚却很老实，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待在原地。

毕竟，谁也没有勇气第一个冲过去。

“孬种，胆小鬼，给老子上！”

郑三简直气疯了。

他一脚踹在离得最近的疍民屁股上，那人被踢得向前一滚，手里的刀不偏不倚地砍在方大陆肩膀上。

谁也没想到，这一刀竟结结实实的砍中了方大陆的肩头。

“噗”

鲜血从方大陆中刀处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