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不宣旨?
不宣旨,我自己进城。
玉树临风贵公子嚣张地如同大秦君王,挺立在规门之前如同一树傲骨青松。
宦官张大了嘴,没有想到区区一介燕国质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见旨不跪,这、这是藐视我大秦啊。
他哪来的雄心豹子胆!
何止是宦官,陈穆身后的三人都惊呆了。
云伯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车夫屠穷瞪着环眼,胸膛里早已冰冷的血液却沸腾起来,呈汹涌之势一直涌到脸上,黑脸变成了紫脸。
小柔儿更是捂着嘴,大眼睛完全瞪圆了。
从六岁起就从早到晚伺候的自家公子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
陌生到不认识。
陌生到不敢认。
可是,为何如此伟岸,如此高大!
大秦王都龙雀城,规门外,白衣公子傲对褐衣宦官。
一阵秋风袭来,单手举王旨的宽大袍袖飘动,天地间似乎更加安静了,就连那数百黑麟驹都老老实实,生怕打破这诡异寂静。
宦官回过神来,一团无形气息从体内震荡出来,竟刮起一阵旋风。
“大胆!区区质子竟敢藐视我大秦!”
挥手。
身后咴咴一声嘶鸣,黑骑军中,一骑蹿出。
转瞬间四蹄翻飞,一杆漆黑长槊平端,重甲黑骑开始冲锋。
“公子!”
一老一少的齐声呼喊中带着悲音。
陈穆也动了。
回手一指,指的却是身后的屠穷。
屠穷一怔,半出鞘的符刀缓缓推回,血脉流转之速降低,低头后退一步。
他明白手势的含义,公子不让自己动,心里愈发惊讶。
公子明明背对着自己。
而此时,那一骑玄甲骑士已冲到近前。
坐下黑麟驹的小腿已包裹在黑色火焰之内,海碗大的马蹄砸在地上如击鼓一般,敲的大地隆隆作响。
单人单骑,竟跑出万骑冲锋之势。
黑麟驹提纵之际,锋利如剑的长长槊锋稳如山峦,在正午眼光下摄出锐利黑光,锋芒直指白衣公子胸腔。
冷锋就在眼前,命悬一线之际,陈穆却一动不动。
面带微笑,好像在欣赏着宫宴歌舞。
重甲骑兵越跑越近,众人似乎已看到白衣公子被串在马槊之上。
宦官花白眉头皱起,几不可闻的咳了一声。
那骑兵双脚猛然前蹬马镫。
黑麟驹扬头嘶鸣,四蹄前支,短短距离之内竟硬生生站住,停在了白衣公子身前。
三尺三寸长的锋利槊锋已点在雪白前襟之上。
一人,一骑。
一白衣,一黑甲。
相对而立。
相视无言。
终于,陈穆的视线从那黑漆漆兽首面甲上移开,低头看了看胸前的锋利槊锋,俊美无比的脸上露出淡淡微笑,喃喃自语道,“大秦黑锋槊原来这个样子。”
抬手,弹了下槊尖。
当的一声轻响。
槊锋微颤。
陈穆突然手杵着自己胸膛,大吼道:“扎啊!……来啊!……捅我啊!”
众人愕然。
连黑麟驹一双马眼都打量着不堪一击的人类。
“你敢吗!”
陈穆恶狠狠的,“艹,吓死你!”
面甲后两道凶光猛然一涨,旋即又黯淡了下去,拨马就走,回归本队。
中年宦官胖脸抽搐,一言不发。
……
“中官大人!”
云伯终于醒悟,紧跑几步,“我家公子车马劳顿途中又感风寒,双腿僵直、酸痛难忍、实难弯曲。”鞠躬道,“非公子不敬大秦,实在是有疾在身,请中官大人恕罪。”
自家公子突然变得如此强硬,此时此刻必须给宦官一个台阶,云伯明白必须找个借口。
“杂家只如实禀报。”
那宦官眼睛眯成一条缝,死鱼眼看都没看老仆一眼,只盯着陈穆,“既然质侯有疾在身,便站着听旨吧。”
展开王旨。
自己只是个传旨的,‘定不定罪是王上……呃,相国的事。’
陈穆说的没错,自己确实不敢杀他。
有疾云云当然是屁话,可眼下这位燕公子如此强势,面对黑骑冲锋凛然不动,眼皮都不多眨一下,这份胆气也着实令人钦佩。
北地民风彪悍,最重英豪。
别看这位公子长的如此俊逸帅朗,却是个带把的真爷们。
即便对陈穆一肚子火气,宦官也不得不暗自佩服。
“王曰:弟虽为燕公子,既入秦、即为秦人,自当公忠体国,与寡人分忧;今封尔为安平君,食邑两百户,赐留园为邸;钦此。”
“臣弟领旨。”
陈穆身姿僵硬地鞠了一躬,从宦官手中接过王旨,嘻嘻一笑,“恭送中官。”
“安平君好威风,奴婢不敢当。”
宦官脸色冰冷,转身上车。
数百黑骑营也尽数入城,只留下一个黄门小宦官给新封的安平君领路。
“回宫。”
车上的宦官向后一靠,不由摇头自语,“这就是胆怯如鼠、懦弱如兔的公子穆?哼哼,燕国那些采花郎都该杀了,淳于恭也该杀了。”
“相貌俊逸的如小相公一般,却是个真汉子,可惜投错了娘胎,若是生在我大秦,必是一方豪杰。”
“也是燕国流年不利,这等人物烂死在龙雀城里,也算暴殄天物了。”
感慨完公子穆命运悲惨,宦官嘿嘿一笑,心思转到那道王旨上。
赐宅是应有之意,不然人家也没地方住,但未与相国商量,小王上就擅自下旨封了个安平君,这是何意?
如今大秦山雨欲来,一步也不能走错啊。
想了好一会儿,宦官喊了声,“去相国府。”
……
规门外,看着黑骑营入城不见,陈穆才转过身来,却见云伯与屠穷双双跪倒,捂着嘴的柔儿愣了下也忙跟着跪下。
“公子真乃……神人也!”
独孤云老泪纵横。
自己亲手伺候大的公子,什么脾气秉性最了解不过。
怜其不幸,怒其不争。
可身为下人,哪敢多说半个字。
此次入秦,独孤云早已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
没想到公子大病一场,下车竟展现出这般风采。
独孤云喜极而泣,‘小姐,您看到了吗!’
“云伯,起来。”
陈穆上前搀起老仆,不清楚他怎么想的,也能猜出个大概。
又抬手虚扶,“屠壮士,请起。”
嘭地一声。
屠穷没起身,却重重磕了个头,哑声道:“自今日起,屠穷愿为公子效死!”
心里却是叹息不已。
燕军在战场上若有公子半分勇气,何至于连战连败。
“屠壮士言重了。”陈穆点头,又看小侍女,“柔儿,还要本公子亲手搀你么。”
柔儿忙起身,低着头,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让人好笑。
“安平君请上车吧,奴婢为您带路。”
那边,黄门小宦官跑过来鞠了一躬,“公子临黑骑而不动,奴婢虽是秦人也敬佩的紧呢。”
这小宦官年纪不大,十三四岁的样子,眉清目秀、口齿清脆,说话也招人听。
陈穆点头,“有劳了。”示意云伯,“赏小中官五十两银子。”
“哎呦!”
小宦官单膝下跪,“奴婢谢公子赏!”
众人各上车马,准备入城。
车厢里,陈穆低声道,“柔儿,换衣服。”
“啊?”
柔儿一怔,却见公子已开始脱了,俏脸立刻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