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姨娘大惊,脸上露出几分难以置信。
宝钗笑着开口:“刘姨娘,这原是我的主意。宝镶生来聪明伶俐,又长得玉雪可爱,可是这世上嫡庶之分限人,且专有那些狂人只看嫡庶不看本人的,我不忍镶儿大了也因身份被人看轻了去,所以才有此建议,您不会怪我吧?”
刘姨娘忙欠身行礼,一脸惶恐:“大姑娘哪里的话?二姑娘能得太太青眼已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我谢姑娘还谢不及,如何肯怪?
别的人家,主母若看上了哪个庶子庶女,直接带走的多了去了,何况太太还把我当个人,还肯垂问,我……我只叩谢太太大恩便罢了。”
说着刘姨娘便跪下磕起了头,薛王氏忙命人搀扶起来,叹道:“难得你这么明白。我问你的意见也是不想惹出麻烦,你能体谅我的心意最好不过。
可知这世上多的是人以为主母抢子而不同意的,我姐姐家不就是这样?
那赵姨娘见探春被老太太要去养着,不敢声张,到我姐姐要养环儿,她便哭着喊着就是不让,岂不知跟在姨娘身边长大的儿子,于前程上有限啊……”
“且说咱们家的事便罢了,又提她作甚?”一直没说话的薛益听见自己夫人又提起贾府的事情,面上明显露出不虞,却还是安抚刘姨娘,“素心呐,你太太是真心疼镶儿,也体谅你。她已经早早给镶儿请了宫里放出来的大宫女做教养嬷嬷,又收拾出了她正院旁边的小跨院给你居住。以后你若想见镶儿,也方便得很。”
刘素心听了薛王氏这样的安排,只有千恩万谢的。哪里还有半分不舍?
薛虹一直当着陪客,在他看来,这个薛宝镶和自己一样,是薛家没有“登记在册”的子女,她的命运如何,薛虹并不知道。
只是隐约觉得,这样对一个庶出的女子来说应该是最好不过的安排了。
封建社会的女子生活本就不易,有个嫡出的身份,只怕将来能被夫家高看一眼也未可知。
薛虹并不对此事上心,每日只管照常晨昏定省,偶尔享受一下薛蟠的“友爱”,跟着沾光吃些好吃的。又或者从宝钗那里收到不甚精巧却十分花费心思的几样针线。其余的时间,他大多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那间小书房里度过的。
只是听闻下头人欢欢喜喜地给刘姨娘搬院子,薛王氏等又择了吉日开了宗祠,把薛宝镶记在了主母的名下,宫里头来的吕嬷嬷也随侍左右等话。
薛虹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满意地拿起这篇策论看了看,只听见棠九还在喋喋不休说着宝镶入嫡的事,薛虹笑道:“九儿啊九儿,你什么时候能有竹西一半的沉稳安静,你爷我也算能清静清静了。”
棠九却笑:“爷前儿还说竹西话少,没趣儿的紧,怎么今儿又嫌起我来了?真是爷心难测。”
薛虹身边两个小厮,竹西、棠九,还有两个书童朗月、曜星,这些人和薛虹一边儿大的年纪,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平日里相处竟少了几分主仆之别。
竹西听了棠九的打趣并不生气,还是一味笑着给薛虹续茶,只有朗月为他不平:“就你最聒噪,明明看见爷在练习策论,也不肯闭上嘴消停一会儿,也不怕扰了爷的思路?”
曜星也道:“就是。我们爷可是要过童生试的,你不说帮忙,反倒添乱,像什么?还不外头伺候?”
这话说完,薛虹也笑了:“好歹有人给爷说句公道话了。棠九你也别站着了,你把这策论给先生送去,他这几日病了,我都没上课,只好把功课做好,请他指点一二罢了。”
棠九笑着得令去了,到晚间才回来。
薛虹的先生是个举人,已近半百的年纪,时常有个病痛。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大半辈子以来最明智的决定就是给薛虹当了夫子。原因就是这孩子虽是稚童,但于学问上已经开窍,只怕将来仕途可观。
当然,如果薛虹一年后能以八岁的年纪考取童生试,那薛虹此人便是当之无愧的神通,必定名声大噪。而他作为薛虹的启蒙恩师只怕也是要跟着沾光了,若真如此也算不枉此生吧。
今日收到薛虹新作的策论,夫子突然禁不住老泪纵横,这孩子不仅聪慧,能将课业掌握得扎扎实实,又能引经据典,论政议政,通篇文章虽是八股骈文,讲的却都是有理有据的实话,出的也都是行之有效的主意,这难道是上天赐下的治世能臣吗?
于是,夫子不顾病痛,坐着车来到薛府,亲自指导了薛虹几处行文的错处,又到了薛益的书房坐了一下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薛益晚间竟宴请了夫子,还忍不住多喝了几杯,看样子是高兴得紧了。
谁知欢喜未尽,次日薛益醒来,还未梳洗,大管家柳致和匆匆来报:“老爷老爷,您快去看看吧,二姑娘不知怎的,突然间身子瘫软,出的气比进的气多,眼看就要不好了,您快……”
柳致和的话未说完,薛益已靸鞋而去,三步两步踏进了小女儿的房间,只见宝镶的奶妈杨嬷嬷抱着宝镶轻轻摇晃,已经哭成了泪人,教养嬷嬷吕嬷嬷倒是冷静不少,一直紧锁眉头不语,丫鬟们跪了一地,刘姨娘也昏厥几次,被人抬到了一边,薛王氏与薛益前后脚进来,薛蟠、薛虹、宝钗此时也都到了,把个小小的房间塞了个水泄不通。
薛益上前查看了宝镶的状态,脸色铁青:“这是怎么回事?”
杨嬷嬷哭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吕嬷嬷冷声道:“老爷,二姑娘此番遭人算计,亏得杨嬷嬷和奴婢发现得早,不然此时二姑娘已是去了。”
“什么?”
一句“遭人算计”使得众人面色一变,刚刚醒转的刘姨娘更是不依:“吕嬷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镶儿,镶儿还这么小,谁这么狠的心要算计她?镶儿,我的镶儿啊,姨娘为了生你,搭进去了半条命,你要是有个什么,让姨娘还怎么活啊?!”
刘姨娘显然接受不了吕嬷嬷的话,更心疼自己的女儿,一时竟是失了态。
从来勤谨恭敬的刘素心,在众人眼中都是温婉守礼的,可叹不过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薛虹见状,上前劝道:“姨娘且别哭,咱们听听两位嬷嬷是怎么说的。”
一边劝着,一边上前看了看宝镶,在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吕嬷嬷身上的时候,薛虹悄悄给宝镶喂了两口空间里的灵泉水,感觉到宝镶呼吸平稳了些后,那边吕嬷嬷的话已经说了一半。
“……奴婢等发现的时候,那个黑影一闪而过,杨嬷嬷便让千雪追了过去,而奴婢不仅在杨嬷嬷和奴婢的饮食里发现了巴豆,还发现了这个。”
吕嬷嬷说着,从袖子里拿出燃了一半的香,薛王氏一见便蹙眉道:“香?这宝镶年纪这么小,平日里我都不许在她的屋子里燃香,就怕熏坏了她,这香是从哪里来的?”
吕嬷嬷叹道:“太太说的是,依着太太的吩咐,从来就没有人敢在二姑娘的房间里点香,而且这香也不是寻常的香,而是迷魂香。”
“迷魂香?那是什么东西?”
薛蟠禁不住问道,此时薛益才发现三个孩子还在这里,涉及后宅阴私,他原不想孩子们的眼睛看到这么不干净的东西,于是命人把三个少主子带下去。
薛虹道:“父亲,如今出事的是我们的小妹妹。父亲不让我们知道,是好意为了保护我们。可将来我们大了,自然是要成家的,自然免不了也会遇到一桩两桩不干净的事情,如今且让我们经历经历,别到时候连被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分辨。”
小小年纪的薛虹,看向父亲的目光坚定非常,小眼神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只一眼,薛益便清楚,自己的小儿子只怕是被激怒了。
“不错,父亲不该瞒着我们。背后之人其心可诛,镶儿这么小呢,那人都要算计,难道我们几个就安全些了?不把那人揪出来,谁会安心?”宝钗也是义正言辞,面露怒色。
薛蟠本来只是吓到了,听见妹妹这么说,只觉得汗毛倒竖,非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大吵大嚷地死活不愿离开。
薛益无法,只好示意吕嬷嬷接着说下去。
吕嬷嬷到底是宫里出来的,这种事情只怕见得多了。
她沉默了会儿,似乎是为了理清思绪:“平日里,二姑娘到了晚间,吃完了奶,只略玩一会儿杨嬷嬷就会打发她去睡觉。昨夜也是一样,二姑娘睡下了,杨嬷嬷便去用了一顿夜宵。
这本是乳母的餐点,但奴婢因为晚膳没顾得上吃,杨嬷嬷便邀奴婢一起吃了几口。
谁知这顿饭后,奴婢和杨嬷嬷就突然腹泻,两个人不停地往茅厕跑,只得吩咐千雨和千雯好生看着二姑娘。
幸而那些宵夜奴婢吃得少,不过折腾了半个时辰也就没事了,再回来的时候发现一个黑影从二姑娘房门处闪过。
奴婢立刻吩咐了从大姑娘那里送东西回来的千雪追上去,再进屋的时候就发现千雨和千雯被迷晕在二姑娘床边,地上有这么小半截断香,而二姑娘身上蒙着被子,似乎是有人想生生闷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