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里正一直看着杜师爷的脸色,见他点了点头,心里一紧“杜师爷,这户籍可有问题?”
杜师爷为了交情来这里做见证,不见得为了这点交情就愿意以真说假,并且,还有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正虎视眈眈。
折起户籍纸页,杜师爷推到段云起面前说道“这户籍是真的,我还记得两年多前,朝廷发到县里邸报上有提到过,南方有一个县遭了洪水,差不多人都死绝了。这姑娘能立下女户着实不易,不过我也得说明了。”
杜师爷停了一停,看了看已经沉了脸色的邬家叔公道“今年肖潇姑娘就要及笄了,按照朝廷立法,今年秋,肖姑娘就该纳税纳捐。邬里正,这事你可就要放在心上!邬台村一直就是仁义之村,以前就能留下外来人落户,现在又有善事可扬!”
邬里正哼了一声,有了杜师爷在众人面前承认这户籍是真的,逃奴这事就不好在往下说了,心里暗骂杜师爷不知道变通,还说什么收留外来户。
段云起收起户籍,掖进自己怀里,肖潇的身世明了,他也放下了最后一点顾虑。
邬里正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对段云起道“这姑娘也是不易之人,你们也是做了好事,值得夸奖,值得夸奖。不过,二郎做事就不地道了,怎么能未曾出师,就擅自离了师傅家呢?你看,他的师傅都寻到我门上去了!让二郎出来!”
刚刚二郎只是跟来人打了招呼,就躲进屋里去了,这时邬里正就再提了话头。
他推了一把身边已经有些发愣的矮胖子“牛木匠,你说说是什么事?”
院外的人越聚越多,挤不进来的人都攀上了围墙,刚刚那番千里逃奴变烈女,孤女立户的故事就够他们说上三个月,此时师傅上门来寻徒弟更是稀奇。
“还是让牛木匠说说寻来为何事,再让二郎出来不迟。”段云起已经看出这个里正的不对劲来,只怕除了二郎的事,还有其他。
不如就让他一次说完,二郎面浅,被他们拿话一挤兑,就要着了道!
自家是存了招段二郎上门入赘的打算,不过这些事也不该女方如此大张旗鼓的上门来说。牛木匠心里打鼓,他只想寻到邬台村能说上话的长辈从中撮合撮合,根本没有想把事闹这么大。
女方上门,本来就丢了面子,再这样大众面前一说,万一遇上二郎那倔脾气上来,如何下得了台。
支支吾吾牛木匠的汗都要下来了!邬里正拿眼直瞪他就是要在人多的时候说出来,逼着段云在答应,这是多好的事情,这个蠢货就是不开口。
正在众人都等得不耐烦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人堆里响起“让二郎出来,说好的以后在我家,怎么一回家就这么久都不回去。”
众人纷纷探头看过去,一个黑胖姑娘扒开拉扯她的几个妇人,气势汹汹的就冲到了牛木匠身边。
“爹,我要嫁给段二郎,今天你就把他带回去!”
院里院外笑闹声一片,莽山人不讲究,姑娘家说亲父母也没有多少特意避讳的。少男少女们在田边地角调笑打闹也是无所谓,不过这样大咧咧的在众人面前说要带一个男人回家,还是新鲜事。
牛木匠臊红了脸。
一个跟过来拉牛春花的妇人听到众人的哄笑脸上也挂不住了,对着牛木匠就骂道“你这个瘪犊子,就知道在家里横,在这里就不敢开口了。你闺女就喜欢段云飞,你要是有种,就把他给闺女带回去。”
段云起和邬里正,还有在一边看热闹的杜师爷都皱了眉头,他们都是男人,还没有哪个女的敢说喜欢谁就带谁的,这不就成了抢亲了,还是抢一个男的。若是答应让她们带走二郎,他们男人的脸还往哪里搁。
“让二郎出来,他那天在床上说了要留在牛家坪,我才答应让他下床的。”牛春花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依不饶。
四下一片哗然,这个是始乱终弃啊!
看不出来,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二郎,还好这一口,看着在地上两条粗短腿乱蹬的黑胖姑娘,男人们都倒了胃口,不过对二郎上了床再丢下不要的勇气佩服得紧。
邬里正眼睛一亮,旋即沉下脸道“我们邬台村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做人要讲信用,这等背信弃义的人不配留在村里,败坏了我邬台村的风水,你让二郎出来。”
屋里的三郎早就气红了眼,不过有段云起之前的吩咐,他不敢随便冲上去理论。
段家只能出一个恶人,这个恶人就是段大郎自己,他不容许弟弟妹妹落下任何不好的名声,从来一有纷争,弟妹们就必须避开,由他出头打发。
所以此时段云起身边,就只有肖潇在,他对肖潇招招手“你让二郎带了药膏过来给我换药。”
肖潇有些不解,但没有不迟疑,立即去了屋里。
外面人还在喧哗,段二郎已经端了托盘出屋了,只见他脸色苍白,脚步还是稳稳的到了段云起跟前。
“别怕,给我把药换了!伤口好像有点渗血,各位稍等一会,我换了药再说。”段云起声音平平的说道,肖潇跟他的时日不长,还不了解他的脾气,二郎却知道,这是大哥生气了。
段云起站起身,一下脱了上面的衣服,把一身腱子肉暴露在春日里。长年武术锻炼打磨出来的身体线条流畅,八块腹肌完美得不像话。一亮相肖潇目光就粘在了上面,忽略了那身躯上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疤痕。
院里的众人都哑了声,他们欣赏不到美,只看见了那些伤疤,段家大郎可是走江湖的人。
以前村里一个妇人看这家大人都死完了,就欺上门去骂了一天,第二日年纪才十六的段大郎就打上门去,一家人不敢开门,只听到门外看门狗惨叫一声,许久出了门看时,狗已经脑袋开花的挂在了门框上。此事一过,邬台村再无人敢明面上对段家说长道短了!
而此时,那根半人高的铁棍就放在他身后,仿佛还能看见上面的狗毛和星星点点的脑浆。
脱去衣衫,段云起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笔直的坐在椅子上,让身后的二郎解开缠在肩膀上的布条,一条狰狞的血口子就露了出来。
牛木匠手有些发颤,他见过这个大郎,当初就是他带着二郎来自家求师的,态度诚恳,哪里是今日这般凶神恶煞。
若是二郎真的成了上门女婿,一个不好,这个亲家哥哥就要打上门来。
头上有些微微出汗,他看向刚才骂他的那个妇人,见她也是一脸紧张“老头子,这亲做不得,日子一长,万一两口子闹起来,这个杀人犯还不拆了我们家呀!我们快走吧!”
地上黑胖姑娘早已经爬起来了,咬了手指,满眼桃花,突然指着段云起喊道“爹,我不要二郎了,我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