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前的大集市上熙熙攘攘，摊位一个挨着一个，高声叫卖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络绎不绝，人们都准备着抢收的工具和请人下场需要的吃食。

段家兄弟在集市上抢到一处人流多的地方摆起摊。

已经积金镇上卖过几次，这些小车也不再像当初那样吸引人。过往的人或是匆匆而走，或是停下来摆弄一下。三郎也没有再高声叫卖，只在有人问价时说上几句。

二郎早没了以前的羞怯腼腆，只是静静的看见来来往往的人。

到集市不多时间，就卖出两个小拖车，衣兜里装进一吊大钱，有了进项心里不慌。大哥回去还早，至少也要等到集市散了。

俩兄弟坐在摊上，也没闲着，开始商议炭饼的事。

入了冬，才是卖炭的时候，按三郎的想法，做上千斤炭，直接拉到县里大户人家门口买去。红朗朗的一盆炭，不冒烟，不放炮，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好坏。

二郎还是想在积金镇上试试，县里太远，若是不好卖，也免得来回折腾。

这炭饼是新玩意，是要好好想想，三郎也知道直接送去县里是冒险了些，闷声不说话，细细琢磨起该怎么办来，那炭饼是好东西，可不能糟蹋了。

他们这时候都没有发现，在他们的斜对面，又摆上了一个摊子。

牛木匠卸下肩头的木制犁耙，对嘟着嘴的牛春花道“让你早些起床做饭，非要等到日头都出来才生火，现在连集市人都散去大半，东西卖给哪个？你还想要钱买这买那的。”

听着自家爹的唠叨，牛春花也不顶嘴，只是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路上那些小伙子们。

突然对面两个俊俏的小哥让她眼前一亮，尤其是此时正笑着给人调试地上木车的人，面上和煦，声音轻柔，身上一件天青色的棉布短衫干净光滑，连一根多余的折褶都没有，腰系松香色的汗巾子。

短衫斜襟上，缠绕着几支墨绿小花，让这一件平平常常的短打，显出诸多不一样来。

也许是热了，二郎挽起衣袖，露出结实的臂膀。隔得远，二郎在说些什么她也听不清楚，好像客人并不满意那辆拖车，嘟嘟囔囔的在挑剔。

二郎也不生气，耐着性子一遍遍演示着小车的使用，直到那人掏出钱来，拖着奇怪的小车离开。

取出绣有双面流云飞天花样，精巧别致的布囊，段云飞把一串大钱装起，扎上袋口，抛给正悠闲坐着的另一个少年。

牛春花瘪瘪嘴，谁不会绣上几针几线，用得着这样显摆，连钱袋上都绣着花。

看到这里，牛春花突然心里不舒服起来，看看自家摊子上丑陋的犁耙，再看看对面乖巧小车，拉拉牛木匠的衣袖道“爹，你看，段家二郎他们又在卖奇奇怪怪的小车子了！”

两个摊子隔得不算很远，牛木匠早就看见对面的木车了。见闺女拉扯自己，取下嘴里的烟杆没好气道“这集市上，啥东西没有过，卖就卖呗！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从春上去过邬台村开始，自己爹就看自己不顺眼，后来再去段家走了一圈，虽然讨到了一个滑板车，也让牛木匠越发对自家闺女失望起来给人家送上门去，别人都不要，脸都丢尽了！

“爹，刚刚他们又卖出去了一架，不如我又去要一个，爹比照了也可以做出来卖。”牛春花看见三郎也谈成了一笔生意，羡慕得直扯牛木匠的衣衫，浑然不觉牛木匠正瞪着她。

还去要一个，滑板车的教训还不够吗？牛木匠也不想搭理这个女儿，看着地上摆的犁耙出神。上一次做的滑板车虽然是好卖，可天天要到镇上给人换轮子，他哪里有那个闲功夫往镇上跑，结果被人打了一顿，养半月才起得了身。

“爹……”牛春花还在拉。

“你给我消停待着，再惹事，就自个滚回去。”牛木匠一巴掌打开牵扯着自己衣角的手，恶狠狠的瞪着对面，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用鞋底蹭了蹭。

被打了一巴掌，牛春花才终于醒悟过来，也不再拉扯她爹，只顾着拿眼直瞅对面。

忙完一阵的段云飞终于有异样的感觉，一道火热的目光盯着自己。

抬头望去，正看见牛春花那墩子一样的身子，还有牛木匠带着恨意的眼神。

不自觉的屁股抬了抬，旁边一只手按住了他“二哥，你今天若是过去，可就扯不清了，你那师傅还正想找由头撒气呢，别忘了他讨走的滑板车，还有那一顿打。”

段云飞迟疑了一下，看见对面的牛春花咧着嘴，对着他傻笑。二郎赶紧转过身，生怕再被牛春花缠上。

“爹，在这里闲得慌，我出去溜达一圈。”也不等牛木匠答应，牛春花就踩着地上的木犁，走出摊子，浑然不管那崭新的木犁上，留下一个黑黑的脚印。

牛春花走到路中间，佯装热得慌，松散开领口，扯了帕子在手上夸张的扇风，眼睛直直的盯着段云飞的脸。

这一招是她以前用惯了的，每次在做活的二郎面前这样做，总能让他面色难堪，对自己左躲右闪的。

果然二郎面上一僵，慢慢浮起一层红晕。牛春花心里得意，这时候自己再上前去，再说什么，二郎都会答应了！爹说不要这些木车，那也讨一个来玩，看起来好像比爹做的犁耙贵多了！

扭着腰，一步步走过路中间，牛春花对着段云飞直直的走过来。按她的想象，二郎应该面红耳赤的站起身，躲着自己了！

出乎她的预料，二郎不仅没有动，连脸都没有红，先前那丝因恼怒而起的红晕，已经消失不见。此时面色平静，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二郎，给我一辆你那个小车，带回去玩玩。”牛春花掂着帕子，吃吃的笑。这一笑，黑胖脸上的肉，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越发的难看。

“200个大钱，你先把钱给了，我就给你挑一个。”段云飞语气淡淡，这是在牛家坪时难得听到的平静。

“你还问我要钱？你想钱想疯了吧！别忘了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整整两年。就想翻脸不认人了？”

段云飞也不跟她争辩，只是拿眼看着对面装着不知道的牛木匠，大声说道“一码归一码，天底下还没有天天惦记着别人东西，尽想白拿的事。”

这声音来得突然，倒引得几个路人纷纷侧目，还有一个孩子看见这些小车，拉着大人的手就过来了。

如今二郎把这些小车改过，大人孩子都能用上，成了小巧的农用工具。

有生意上门，段云飞更没有精力去搭理杵在原地，张口结舌的牛春花。

方才二郎的那句话也臊得牛木匠难堪，他也没想让闺女去讨要小车。不过春花这一说，人家肯定会认为是他指使了。

收拾好地上的东西，也不喊牛春花，就往其他地方摆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