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的奔跑借着山势俯冲而来，在他身后，百名骑兵跟随而下，铁蹄踏溅起尘土，隆隆做响。

坡脚下，汉军骑卒纷纷打马避开，就连刚刚布下的军阵也散了。躲闪不及的人群被奔马撞飞，或者踏在马下，伴随而来的还有蛮人挥舞的弯刀，尖叫声，惨嚎声惊天动地，场中一片混乱。

这才是骑兵真正的威力，冲锋过来的不过是百骑，奔跑起来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汉军是他三倍的兵力，在这一时刻已无还手之力，如同小羊羔一样任人宰割。

当马蹄踏来时，段云起腾身跃起，坐下的黄彪马被巴鲁塞狂奔的马撞在一起，两匹马嘶鸣着翻倒在地，巴鲁塞的狂笑响彻云霄。

山宁镇比起积金镇来要小，更不是交通要道，只是周围几个村人交易换物的场所，道路曲折难行，狭窄处仅供一人通过。

此地易守难攻，不过一旦退入镇中，被人堵住山路，也再难出来了！稍不注意就是瓮中捉鳖，若非紧急，段云起也不会做此下策。

站在镇口往下望去，茂盛的丛林中，蜿蜒曲折的山路通向山脚，又消失在树叶叠嶂之间。

段云起负手而立，久久无语，秦有禄悬着一只手臂在胸前，站在段云起身后也是无话可说。

二日前，他们在山脚的缓坡与巴鲁塞带的精锐迎头相对，在失了先机和地势的情况下，被兀图骑兵冲阵。

慌乱中，从响铃堡带出来的人一个也没有活下来，那个心疼小羊羔而痛哭流涕的小姑娘，那个倔强的小哥哥，还有祈祷平安的老人，一个也没有活下来。

除此之外，汉军步卒也伤亡颇大，面对几十上百匹狂奔的高头大马，个人的力量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段云起击杀的十几个兀图人，根本阻止不了汉军的溃败，大部分人带伤逃进山宁镇的山路，还有一部分流落草原，剩下的……就长眠不起了！

秦有禄没有说话，他知道段云起从入伍来，一直顺风顺水，每一场战斗，都能取得胜利，只有这一次。

从逃到山宁镇，段云起就没有再开口说话，那狂奔的马蹄，飞溅的鲜血，喊杀声，惊叫声，弓弦破空声，弯刀挥舞声，一次次在他耳边响起，一幕幕在他脑中闪现。

黑夜又一次来临，薄雾从山涧中升腾，慢慢弥漫在林间树丛，脚边草叶已经凝结露水，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也感觉到凉意。

这一站，好似要站到地老天荒，秦有禄低低的开了口“云起，这不是你的错。”

面前的人没有动，只是沙哑着嗓子道“我无法原谅自己。若是就留在响铃堡，也许，他们都还活着。是我害了他们。”

说着，经过连番打斗，又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的段云起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远远立着的几个兵卒跑了过来，抬着段云起飞快跑进一处院子，这是镇上特意腾出来，供汉军住宿的。

秦有禄叹息一声，一将成名万骨枯，哪一个不是踏着累累尸骨成长的，就是誉为战神的肃王，曾经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只望段云起能想通这些关节，才能破茧重生，否则……唉！为将者，怎能留下心魔，丢了气势。

山宁镇上也有草药郎中，一些简单的金创药也是有的。不过没有接诊过这么多的伤患，尤其是外伤严重的，只能看着一个个鲜血流尽，哀嚎着死去。

专门安顿伤病的院里，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怪段云起。当了大头兵，过的原本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雄县卫所一向不克扣兵卒的抚恤银子，自己死了，就有十两银送回家乡去。

五百兄弟从雄县出来，现在还能站立的只剩一半，这一半人，还是全靠段云起一人拼杀在山道入口，拦住想追击进来的兀图人才得以保全性命。

还剩下的三个百长聚在正屋里，秦有禄迈步进去。

那个豹眼环鼻的百长站起身来，殷勤的扶了一把“秦老兵，段校尉可好些了？”

余下两人都探过头来，关切的附和着“段校尉已经两天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了！现在还需要他主持大局，可不能倒了！”

“唉！已经睡下了！山宁镇的安危，还靠三个兄弟多多费心。”秦有禄艰难的放好胳膊，在冲阵时，他的马被撞了，人跌下马，手臂摔折了。

“秦老兵还要多开解段校尉，这种情况，就是大罗金仙来都没有办法，更何况他一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一个年纪稍长的百长叹气道。

“是呀！是呀！我去看过伤兵，他们也无埋怨，不走到这里，留在黄土镇也是一样的下场，说不定，连这一半都保不住。”

这话说到了屋里几人的心坎上，留在黄土镇，只要伏击援军的兀图骑兵主力回转，再被巴鲁塞一部夹击，想要逃出生天，就是痴心妄想了！

“唉！段校尉资历尚浅，何曾经过这些事。”秦有禄又习惯性的摸上腰间，他时刻不离身的烟杆，早已经不知道丢在哪里了，一摸一个空，只得压下翻滚的烟瘾，咂咂嘴，端起桌上冷茶汤喝下。

段云起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期间巴鲁塞带人又来攻打山宁镇，被汉军在山下设了箭阵，冲了几次丢下几具尸体就不再来，不过守在道口，汉军想出去也是难！就连探子也无法下到山去，一行人只能困守山宁镇。

清醒过来的段云起胃口大开，吃下饱饭，才召集众人，说出了一个让大家都闻之色变的计划。

“不行，你一人独去，纵使有三头六臂，也不能起作用，反而枉顾了自己性命。”秦有禄连连摇头。

那两个百长也是沉默不语，段校尉这一失利，就患失心疯了，想出这样的办法。

段云起面颊泛红，满脸胡茬，双眼炯炯有神“如今困守山宁镇，不是长久之计，卫所那边也没有消息，也许已经在寻我们了！我们不能这样白白等着。”

“你想独自去卫所，风险太大，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秦有禄还是摇头，不说山下有巴鲁塞率部守着，就是雄县城下，也是近千的骑兵围困，且是那么容易靠近的。

段云起是一军之长，属下怎能容他独自冒险，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就这样僵持住了。

与此同时，绵绵莽山相隔的邬台村里唢呐声声，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正在新房中大宴宾客，庆祝段家院子重新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