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上午都有人来来往往看望段云起,听他们说话的意思,都是去草原上回来的。
中午刚过,一个粗喉咙大嗓门,豹头环眼的汉子拄着拐也来了,肿得高高的腿在木杖旁边一摇一荡,看得肖潇心惊胆战,生怕一下敲在木杖上,那已经肿亮的腿会流出水来。
见段云起屋里一个蒙面的女子老盯着自己瞧,辛百长嘿嘿笑着“小娘子,别我这腿肿得吓人,龚医官可说了,骨头还在,只是裂了缝,养上些日子就又能上马了!”
“龚医官肯定也说了,你至少要躺上一月才能走动的。”肖潇转眼瞪着蠢蠢欲动的段云起。
“谁听他那些文邹邹的话,腿在,那就没事。又不是像段兄弟这样,浑身血都要流光了,他是得多躺躺,多躺躺。”辛百长看着粗旷,心眼却很多,看到肖潇瞪段云起,刚刚要劝段云起出门遛弯的话,就转了方向。
段云起斜眼看他,辛百长站起身,又一摇一晃的往回走“段校尉好好休息,我去看看瘦杨,出来十三个,现在躺在这里的,就只剩下我们五个了。对了,山宁镇上的人都接回来了,就住在伤病营那边,我什么时候得去看看。”
听到山宁镇有消息,段云起精神一振“老辛,你别忙着走,给我说说外面的事。石头,把我扶起来坐坐。”看着到处游荡的老辛,段云起再也躺不住了。
“这就对了嘛!老是躺着,又不是生了娃。”辛老六不顾肖潇已经变了脸色,又一屁股坐回来,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肖潇只能上前,帮着小石把段云起扶坐起来,背上垫了软被。
这一番折腾,牵拉着身上十余道伤口,痛得段云起额上汗珠滚滚,眼冒金星,总算靠着软背重新斜躺下来,闭着眼喘息半刻,才开口说话。
辛老六大气也不敢出,知道自己创祸了。段云起是一个什么样的汉子他是知道的,不过是斜躺起来都如此痛苦,那伤一定不轻。
“你刚才说山宁镇的人都接回来了,可是顺利?”段云起忍着痛,声音有些低。
“顺利,很顺利。那晚我们走后,兀图人也试图冲进去过,不过他们没有段兄弟这样身手好,胆子大的人探路,每次偷偷进到一半,就被我们的人射回去,丢下几具尸体后,就不再冲了。”
说到这里,辛老六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咂嘴道“好久没有喝酒了,天天吃营养餐,忌这忌那,真他娘的嘴都淡出鸟来了。”
段云起咳嗽一声“肖潇,龚医官今天要查房,我的药可喝完了?要不再煎一付我现在喝。”
喝药是段云起最痛苦的事,能拖一次就拖一次,这时候主动要煎药喝,也是想肖潇避开这些满嘴喷粪的兵痞子。
肖潇会意,寻出还剩的几个药包去了后梢间。
屋里只留下亲兵小石和段云起、辛老六这个老兵油子。
果然肖潇一走,辛老六的口里就带了老娘,一边痛骂兀图人,一边讲述接下来的事。
巴鲁塞没有办法攻上狭长窄道,也下了狠心,从两边的山林中砍下树堆在路上,把山路堵得严严实实,不要说马,就是一条狗也休想钻出来。
他还想放火烧山,不过被人劝住了,因为他们在下风,只要火一起,第一个烧的反而是他们自己。
山上的汉军下不来,他们也上不去,就这样耗起耐心来,不过这样的日子也只僵持几天。当他听到逃出来的族人说被汉人杀了牲口,烧了帐篷,又被其他部族抢去牧场时,他的眼睛都绿了!
哪里还有心思管山上那一个小镇,带着残余的百余心波部族勇士,巴鲁塞连夜返回可可河边的夏季营地。
想到可可河边迎接巴鲁塞的将是一地残垣断壁,辛老六拍着大腿哈哈笑着“段校尉,你可真是将材的能耐,兜着兀图人屁股一打,就解了雄县的急。唉!可惜啊!钱头他们到了城下,都没有能熬过来。”
说起一路突围,又纵横草原的几个兄弟,懒洋洋躺靠着的段云起没了笑意。
从山宁镇出发,他们就没有想过活着,现在这几条命都是捡回来的。
段云起还想再问问伤病营的兄弟们怎么样,就见肖潇端着黑稠的药汁进来。
辛老六顿时苦了脸,龚医官每天的药他也要喝的,这时候一见此物,只觉喉头发紧,胃也不舒服来。
“辛百长,我刚刚熬药过来时,看见龚医官好像在寻人,说什么该喝药了,现在错过一剂,以后就要多喝两剂才能换回来。”肖潇把药碗小心翼翼放在桌上,声音淡淡的说道。
辛老六慌忙站起身,对着门外张望“奶奶的,躲到这都少不了那碗药。”又回头对段云起道“兄弟,你好好养着,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荡着一条腿就连蹦带跳的出了院子。
肖潇拿碗分几勺药汁出来,慢慢搅动,让它冷得快一些。
“慢慢冷了再喝吧!不用急。”段云起看着黑水咽口水,实在太苦了!
“你一上午都陪人说话,喝完药也该睡一会。”肖潇把凉下来的药端到段云起唇边,“是我给你喂?还是你自己喝?”
段云起皱着眉头,认命一般接过碗“还是我自己喝吧!”若是让肖潇喂,那一勺勺慢慢品的苦,还不如自己一口喝下去痛快。
一仰头,半碗药汁入喉,肖潇默默接过空碗,又递半盏温水给他漱口。
等段云起吐去口中苦水,正待捡一个蜜饯喂他,段云起已经躺下了,对肖潇摇头道“那些蜜饯甜得腻人,还是你吃吧!”
肖潇抿嘴一笑,段云起怕甜,二郎怕酸,还真是兄弟俩。
见他重新平躺,肖潇收拾药碗准备出去,突然停下脚回身道“今天想不想洗个头发?”
已经闭上眼的段云起眼睛一亮“能洗?”从受伤到现在,他就没有洗过头发,每天都是擦拭身体,头发只能简单梳理一下,昏睡中还浑然不觉,现在就感觉到头皮发痒了。
肖潇点点头“你只需要躺下不动就是,我来给你洗。”
“那好!有劳潇妹了!”段云起又闭上眼睛,安静的等着洗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