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肖潇熬药过来,就吩咐小石头去灶间烧上热水,这时候一大桶水就拎进屋来。
平躺的段云起脖颈处,一根枕头垫在肩背上,使头微微仰起,又在肩下铺了油布,再把头发顺着油布垂在炕沿下的木盆中。
一切准备好,肖潇用木瓢舀起水,缓缓淋在段云起的头顶,反复几次,等头发湿透,就捡一些皂粉慢慢搓揉。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到哗哗的水声。
段云起的头发黑直而亮,平日束在头顶还不觉得,现在放在手中,才感觉沉甸甸的坠手。
肖潇暗暗羡慕手上黑亮的头发,自己头发不够黑而且稍软,连贵重的金银都簪不住,稍微重一些的头饰都觉得头皮拽得生疼,一直以来她惯用的都是绒花发带。若是有这样一头好发,她就天天编出花样发髻来。
“头发真好!”
听到头顶那低低的感叹,段云起闭着眼,嘴角微微挂着笑。
洗好头发,用干爽的布巾一遍遍的擦拭,待到发丝半干,肖潇五指插入发根,开始按摸段云起的头皮。
力气不轻不重,一阵阵酥麻从头顶传遍全身,连酸痛的腰背都缓解许多。
现在正是昌黎院各处休息的时候,院外的风暖融融的撩动门帘,轻轻吹拂着他的面颊。
肖潇一边按摩,一边假公济私把玩手上的黑发。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到沉沉的呼吸声,段云起睡过去了,肖潇这才收回已经有些发酸的手。
小石头不在,肖潇怕吵醒段云起,于是将炕沿下的木盆挪了挪,就搁在那里。
抱来一叠纸张,用残茶研开墨,又坐到桌边整理护理手册,时不时回头看看炕上睡觉的人是否安稳。
午后天气已经有些发热了,段云起的头发披散着,这一会额头就见了汗。肖潇搁下笔,掩上门,寻来一柄团扇,坐到炕沿上替他扇风。
睡着的段云起敛起浑身锋芒,靠近一些也不再给人压迫感。
肖潇用手指在他脸上戳戳,又顺着眉鼻比划,这一趟死里逃生的劫难,让他脸更加棱角分明。
越发显得薄唇高鼻,两条修眉斜飞入鬓。段家人的基因真好,个个都不丑。段老爹能找到一个漂亮的媳妇,心甘情愿跟他回这穷山恶水的地方生活,自然也要相貌堂堂。
一边胡思乱想,手上慢慢扇风的肖潇打了一个哈欠,困意袭来,眼睛也半睁半闭。
看看关上的屋门,又看看还有一大截空着的炕面,再看看已经睡熟的段云起,自己悄悄眯一会应该不打紧。
肖潇脱鞋上炕,撑起一只手臂侧身半躺着,替两人扇扇子。
一下一下,手中的扇子越来越慢,直到从手中滑落出去。
扇柄敲在段云起的脸上,他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白芒。
伸手将面上的团扇取开,还未开口,就听到耳边细细碎碎的鼾声,他眨眨眼,缓缓侧过脸去。
在他肩下臂弯处,是一个蜷伏的人,身体半侧着,趴在他的一条手臂上,原本握扇子的手搭在他胸口,好在伤口已经结痂,还包裹在布条中,这样轻轻压着也不痛。
段云起眯起眼睛,在他胸口处的那只手腕上,有一个让他眼熟心热的东西,缠枝蔓蔓的子母扣。
肖潇没有去找人钳断它?
手臂上的人睡得好像不舒坦,头在炕面上侧了侧。
段云起微微抬身,用另一侧的手把肖潇头上的发簪取下,脑后发髻瞬间散开,铺在席上,跟他的黑发混在一起。
段云起掂起一束在手指上绕了绕,细细软软,跟自己的头发完全不同,就好像丝绒一般,难怪给自己洗头时,要羡慕感叹。
放开栗色头发,他又摸出那两支发簪,一支骨簪已经微微发黄,还有一支是硬木削成,用得久了,已经磨得油光锃亮。
这些都是肖潇及笄时,自己和二郎送的及笄礼,竟然一直戴着。
好像出战前,自己让二郎带过一些东西回去的,二郎不会是都给云霞了吧?
把两支簪子在席边放好,段云起微微挪了挪身,让自己能看清身边的人。
刚刚还皱起的淡烟眉已经舒展开,双眼闭着,看不到平日眼波流转的妩媚。淡绿面巾紧紧贴在脸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这个东西成天戴着,会不会憋气?”段云起伸手摸向肖潇耳后,想把面巾摘下来。手指触到发丝,又停下,“终归是女儿家,自己和二郎都不在意容貌了,她还是放不开。”
思虑片刻,段云起收回手,肖潇对自己一直存有敬畏,难得有今日这般亲近,还是不要擅自摘下惹恼她。
想到云霞成亲那日,自己看见肖潇和二郎攀臂说话的情景,他心里微微泛酸。咬着牙又挪了挪身子,直到跟肖潇头挨着头贴在一起,才满意的合上眼。
肖潇做着恶梦。她梦到自己掉到了火山里边,火热的岩石挤压过来,热得她大汗淋漓,她用手去推,怎么也推不动。
要被烤糊了,大急之下,她猛的惊醒过来,见自己正抱着段云起的一条手臂,还用手推着他腰间。
肖潇瞬间僵在那里,定了定神,见自己抱着的手臂一动不动。抬眼看去,段云起微低着头,还在酣睡中。
赶紧摸了摸脸,面巾还在,“还好还好!没有人知道。”肖潇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想办法赶快离开。
轻轻收回自己的手,缓缓挪身离开,手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想要坐起。
一抬头,差点惊呼出声,什么时候发髻已经散了?几缕头发被段云起的手臂压着,猛然抬头间痛得她直咧嘴。
小心翼翼从手臂下抽出头发,肖潇偷偷摸摸下了炕,从炕沿找到发簪,也无暇梳理,任由它披散在背后。
打开房门,探头出去听听,见小石头还没有回来,趁机溜回自己住的厢房去了!
炕上的段云起忍得好辛苦。
身边的人睡觉不老实,睡着睡着,那手就缠上他手臂,抱在怀里,还在他腰上又推又挤。
那痒痛一直挠在心坎上,在他快要忍不住时,肖潇终于醒了。
听到身边的人像小老鼠一般窸窸窣窣下了炕,又溜出门去。
段云起这才收回已经酸麻的胳膊,长呼了一口气,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他怎么睡得着,鼻端闻到的都是隐隐花香。
过了一会,重新梳好发髻,换去皱巴巴汗湿衣衫的肖潇推门进来。
段云起睁开眼,若无其事的动了动“让小石过来一趟。”
“我把头发给你束好就去寻他。”
段云起低低应一声。肖潇也不怀疑,上前用木梳几下通了头发,用发带束起,转身出门去其他院子寻小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