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开始,田边地角处处都有着泥船的影子,样子也是千差万别,有用家家户户都有的宽大春凳改做的,有简单点的就是木板加上扶手。
讲究点的请了木匠比了“庄家船”,做成尖头上翘的。这些都是当日在城门口的民工们看见了便利滑溜的泥船,回家自己做的。
男人们的驾上泥船到了田里,此时稻谷正在灌浆的关键时刻,虽按往年抗洪的习惯,用草茎三五株稻谷捆在了一束,来增加了抗水冲的稳定性,但今年的泥沙太厚,水太猛,稻苗都倒伏在了泥巴中,要尽快扒开泥,扶正苗杆,洗干净叶子,否则就颗粒无收了。
田里的苗就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但泥深下不去脚,急的干了一辈子庄稼的人望着倒伏泥水中的稻杆叹气。幸好今年有人做出这泥船,跪在上面就能滑进田里,不用像以前一样弯腰就能一行行扶起稻杆来了,还能坐在上面休息,早上带了干粮在上面,连午饭都不用回去吃饭,大大地省了往返的时间。
这被水浸泡过的稻子,减产是一定的,县里下了文书,今年免了受灾田亩的粮税,能收回来多少都是自己的,庄家汉们都全力抢救着自己的收成。
北城楼子上,大腹翩翩的县令望着城外忙碌穿梭的泥船木板出神,只要有一线希望,普通老百姓就愿意用劳动换来粮食,而不愿到官府来闹来求。
说来自从有了这小玩意,县衙都清净了许多,这几日连衙役们下村出行都愿意用它代步,谁都不想在泥坑里滚上一滚,遇上那看不见的沟渠坑洞,还有把小命搭上的危险。
县令收回远眺的目光,望向跟在他身侧的年轻人“张公子,有你献上这个泥船,的确帮了本官的大忙,解了这些受难百姓的心头之急,本官定会替你向州府禀报,求来嘉奖。”
张启栋现在已深知混官场与混商场都是一个道理,有钱大家赚,有利大家分,没有一个人能吃独食的。这利农的好事,对自己并无赢利,但对县令却是大不同,在任上立下这一功,政绩薄上会好看许多,以后评绩时也是升迁的资本。
张启栋对县令拱拱手,严肃道“这泥船本是草民家人无意所得,视为玩物而已,是大人慧眼识珠,采用在农耕之上。此惠民的善念,乃大人心系百姓,为官父母之功。草民不敢承担。”
泸县县令盯了张启栋良久,见他目光真诚,表情严肃才笑着点了点头“听庄老太爷说,你是做茶叶买卖的商人?”
张启栋道“正是,草民本家是江州府城张家,现在清辉县经营茶行,受庄老太爷的邀请,特意来泸县拜访,谁知就遇上了这天灾。”
“原来如此,清辉据此也不算近,难得来一趟,就多留段时间,过几日待这里事忙完,寻一空闲,本官邀几个本地茶商与你认识,你虽然也是一店铺东家,但还年少,平时多与同行交流沟通,有本官为你做保,那些老滑头定不敢欺你。”
张启栋恭谨答道“多谢大人抬爱,有大人这句话,草民定当好好向贵地前辈们讨教一二。”
见张启栋如此懂事,泸县县令哈哈笑着带头走下了城楼,他要赶紧回县衙与师爷商议此事,该如何写上报的文书才能更加彰显出自己爱民之心。
从涨水那晚春梅丢下狠话离开起,西苑里那位一直没有见过面的姨娘就没再找过麻烦。只是偶尔在路上遇见提了食盒的春梅,也只收到她冷冷的眼锋,就昂头走掉。
红绡不以为意,她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又是来做客的,这些内宅妻妾之间的事不宜多问,一切等罪魁祸首庄老太爷回来自己解决。
庄老太爷回府也是十日后的事了,同回的还有已是举子的庄松。在泸县时,县令见这年纪最小的举人回来,本打算庆贺一番,但机不逢时,正是抗灾之际,庄老太爷还流落在外不能回家,只好作罢,约好以后寻期再贺。
庄松也算外男,红绡不好直接相见,就是想看看张启栋也只能呆在沁芳院里。紫烟也不像青萝那样喜欢打听消息,主仆二人还是晚间才在送谢礼的樊妈妈那里听到了庄老太爷进府门的情景。
话说庄老太爷与太夫人书信往来几日,太夫人心中的郁闷已解。在老太爷回来时,把自己关在玉兰院半年的太夫人,不仅出了院子还亲自迎在了大门口。
当庄老太爷出现在太夫人面前时,已不是城楼上那颓废的样子,一身湛蓝的斜襟系带宽袍,衬着老太爷神采奕奕,那白了一半的头发是变不回去了,一根熟铜鹤首的发簪束了银发,一改往日风流中年的模样,倒有几分鹤发童颜来。
庄太夫人见了老太爷那白发还未流泪,已被老太爷一把握住手腕,深情款款“素媛,你我经此磨难,应该是功德圆满了吧,你别再怄气了,你我从今以后就是神仙眷侣,永不分离。”
庄老夫人被老太爷在大众广庭之下,这样一握也害臊起来,圆脸飞红,眼波流转,含羞带嗔,用手指在老太爷额上一戳“你这个老东西后半截却再也骂不出来了,双眼通红,眼看这泪又要流了出来。
庄松知道祖母爱哭,见状忙上前一步“孙儿拜见祖母,这几日在县城里听祖父天天念叨,祖母这几月缠绵病榻,如今身子可好多了?孙儿听从父亲吩咐,带了京里上好的药丸给两位老人调补身子。
庄老夫人一见孙儿,顿时满脸堆笑,牵了庄松的手细细端详“看到你,祖母的身子就好了。孙儿长高了,长壮了,也黑了,瘦了。你的长随小厮呢?他们懈怠了你就告诉祖母,定要罚他们。”
庄松严肃的一张脸“孙儿如今已是大人不是小孩,身边的奴仆都很尽心,不敢偷懒。”
庄老夫人摸摸庄松已长出胡茬的脸“是长大了,这脸越发的像你那万年不笑的爹,也不知像了祖上的谁。”
庄松依然严肃道“外侄多像舅,父亲就像他的舅老爷一样稳重。”
听庄松提到自己那也是京官的娘家兄弟,庄老夫人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