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老爷已经洗漱干净,吃了些东西,还短短的补了一个眠。待见到庄年时也是吃了一惊,当然站在他面前的庄年已经换洗过了,不是那个连亲娘也认不出来的泥人。那油纸包好的信,庄松也没有拆,庄年已经告诉他,府里有肖姑娘装了沙袋,筑了一道高高的沙墙,一滴洪水都没有进院子。大家都安安稳稳,活蹦乱跳的,有内宅的婢女连水都没有看到。庄府还收留了李家的几十号人,其中还有奶娃,等泥干能行走了,李老太公还要亲自到县衙来给庄老爷求表彰。
庄老太爷翻看着手中的信件,宛如孩童一般拍着手,呵呵地笑出了声“松儿,你祖母骂我了,她说你这个老东西出了门就不知道回来,家里来客人了,也没有人招呼应酬,骂得好!骂得好!直骂得我是神情气爽,好,我这就回去吧!晚上一定要多吃两碗。唉!两腮都无肉了,你祖母看见了又要唠叨。”一边说一边迈步出门,神色欢喜。
庄松扬了扬眉,祖父这是高兴的过了头,大悲大喜对老人家不好,还是要老爷子醒醒神才对。”
也不阻拦,只是跟在了庄老太爷后面板着脸说道“祖父,这淤泥还很深,庄严是从泥里一路爬过来的,你老人家也打算爬回去?”
庄老太爷还乐颠颠的脸一僵,泥猴似的庄严他没有看到,但城外那浅则尺余,深则及膝齐腰地泥汤子,他是看见的。若不知大院的情况,冲动之下是有可能爬过去,但如今大院一切安好,素媛除了骂他一句老东西,信里通篇都是要他安心,等待路干再回,只需信讯回去即可。
庄严眼巴巴的望着老太爷,出发前,府里肖姑娘再三叮嘱若老太爷安好,就要尽快赶回去,必须要带回一件信物,若能带回书信更好。若是遇上不测,也要尽快回去,但只能先见两个管事。见老太爷愣着不说话,庄严忍不住催促道“老太爷,府里太夫人正等着你回话呢,要不,也写封信回去骂骂?”
庄松回头瞪了庄严一眼,庄严脖子一缩,哆嗦了一下“乖乖!松哥儿越来越厉害了,明明比自己小六七岁,自己算也是陪着他从小长到大的,自从松哥儿上了学堂,也不知道学了啥,自己就越来越怕他了。”
庄老太爷得了庄严的提醒,才回过神来,也是一脸严肃地说“是该写封信好好说道说道,怎么能说为夫老东西,如此下去,夫纲不正。”
说完起身去了隔间,寻了笔墨来,铺开白纸,提笔就写,洋洋洒洒一大叠,厚厚的用油布包了。
庄严斜挎了搭链,里面除了信,还有老太夫人最喜爱吃的一匣百味居的雪梨膏有庄松带回的京城时下正流行的珞霞坎肩,那也是大夫人带给太夫人的还有一个小木匣,里面是什么不知道,贴了封条,是张公子要带给肖姑娘的,零零碎碎一大包。
张公子也是动作麻利,就用了老太爷写信这功夫,那怪模怪样的泥船就已经寻木匠来量了尺寸,几个木匠一起动手开始赶制起来。
当庄严蹬着泥船回到庄家大院时,像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夹道欢迎,这一次比进城好得多,只跌了两次而已。背在背上的褡裢护得很好,一点泥也没有粘上。
当庄太夫人看见面前的两份东西一份是庄老太爷熟悉的笔记和熟悉的雪梨膏还有松哥儿带回来的京城衣物。幸福来得太快了,庄太夫人双手合什,又是泪水盈盈“真是吉人天佑,一家人都平平安安。”
满身泥污的庄严,喜滋滋地捧着一匣点心和一两银子从玉兰堂出来“太夫人和肖姑娘就是比老太爷体贴人,跑上一趟又有吃的又有钱花,若肖姑娘让明天再去县城,一定要向张公子也讨赏,还有老太爷,至于黑脸的庄松,庄年想都没有敢想。
红绡坐在沁芳院的卧室里,准备休息。没了水患的担忧,大院里的一切事物都按照经年的习惯运行着。红绡不用再操心杂事,只需陪陪庄老夫人聊聊天,耐心等待城里的消息即可,还望大家都无事才好。
庄老太爷和那个恰好回来的孙子庄松安抚受惊的太夫人送信带物,想不到张启栋竟然也带了东西回来。
红绡用手边的银剪轻轻揭开木匣上的封条,一个包裹在丝绒软布里的圆球出现在眼前,银丝掐成如蚕豆大小的镂空小球,里面装了两粒红灿灿鸡心形的豆子,下面络子上也挂了两颗小巧的银铃,轻晃,叮叮作响,声音轻柔,不会让人心烦。红绡微微一笑,张启栋有心了。
接下来几日洪水已经完全消退,泸溪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天空时不时飘下的雨丝,让原本就泥泞的路面想行人走马是根本不可能的,尤其是沿河受灾的村子庄子,更是泥深到膝,让人寸步难行。但在原来的车马道上,一条泥船快速平稳地滑进了北城门里,
守在断垣边的民夫远远就打招呼“庄严兄弟,你这船可比那马车还快,一上午你来来去去已经好几趟了,在忙乎啥呢?”
庄严把泥船在墙边的石头上蹭了蹭,刮去大块的泥团,熟练的把泥船往背后随手一抛,稳稳的挂在肩上。一边向城里走,一边对那民夫道“不过是帮主子们跑跑腿,没啥正事。”的确没啥正事,两个老主子隔了这不到十里的泥地。一个在大院里,一个在县城里,不能见面,只能书信往来,一来二去,庄老太爷竟然找回了当日初与素媛定亲时,心念佳人,思而不得见,牵肠挂肚的感觉来了。
府里的老太夫人也忘了半年来对这老冤家不想见面的怨恨。做了半辈子的夫妻差点就此生死两隔,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再大的怨气也烟消云散了,并且老太爷的信里也全是缠缠绵绵的情话,让老夫人宛如回到了十七岁纯情少女的时光,一呼一应,鸿雁传情。有老夫人每次取信那喜滋滋的打赏,庄严也不觉得这风里来雨里去,在泥上滑行有什么苦了,私心里倒想多下几场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