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姨娘那腻腻如粘在自己脸上的眼神，张启栋早已是察觉到了，跟那些让他厌烦的女子一模一样。

他低垂眼睑从樊妈妈手中接过茶，一口饮尽，也未抬头，只是淡淡的道“多谢姨奶奶的茶，当日救护老太爷，也是晚辈份内之事，不用感谢。”眼睛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容姨娘。

容姨娘的失态，在厅里的所有人都已看在眼里。

庄老太爷眉头皱起，两条深深的皱纹竖在眉间，宛如开了天眼。太夫人无奈摇摇头，早知她是一个眼皮浅的，没想到竟然如此上不得台面。庄松还是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只是脸上的黑气更重了几分。

身心都受到打击，呆呆的容姨娘被樊妈妈拉到了红绡面前“这位便是肖姑娘。”

见有人来敬茶，红绡刚想礼貌性的站起来，忽觉肩上一沉，一直站在身后的紫烟搭上了手压了下来，红绡才反应过来。庄松和张启栋都是坐着不动的，那容姨娘虽是长辈，实则不过是有名分的奴婢，有时还不如比一个主母身边得力的丫头有脸，自己是客人，可以坐着受茶。

红绡细细打量这个甘愿委身爷爷辈的女子：桃红纱衣裹着丰满的身姿，面上不是传统美人的杏眼桃腮鹅蛋脸，而是尖尖的下巴，两颧骨突起，圆眼宽额。鬓边垂了发丝，遮住了一部分额头和颧骨，额上贴了花黄，一道斜斜的坠马髻上插了金钗步摇，把容姨娘那略带刚硬的气质缓和了许多，配上玲珑身段，轻盈步伐，生生添出一段柔美女儿态来。

红绡心里暗道一声好！这梳妆打扮的手艺真好，一个只有三四分容貌的女子也显出六七分的颜色，十岁本就是花朵一般的年纪，稍稍拾掇就是光彩夺目。

容姨娘也打量眼前这个张公子的表妹，年纪小身材单薄，皮肤白净，最引她注意的是那双深黑的眸子，她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划过，灵光一闪“姑娘姓肖？”

红绡点点头“是的，姨奶奶有什么事？”

容姨娘呆了一呆，脸上突然浮现出笑容来，却没再开口询问，只是用涂了丹蔻的手捧过茶，认认真真的给红绡也敬了。

随着容姨娘的离开，花厅中原来温馨的气氛也没有了。红绡也随着张启栋告辞，离开了玉兰堂。

两人已有多日未有见过面了，张启栋站在游廊上，微笑望着红绡“起水之日，可被吓坏了？得知庄家被淹，我在泸县城里也是心急如火，还好没事。你看你这几日也是累了，好像比起在清辉时瘦了许多。”说完摸了摸红绡垂下的发带，自从在泸县城外那晚挑明两人关系后，张启栋举止也越发放开了，见到红绡就会情不自禁的摸一摸她。

红绡感觉他是在摸宠物一样，不过红绡更喜欢了向他讨要东西，有什么新奇的玩意，总能找到。

见张启栋心情甚好，红绡上前拉了他衣袖“表哥，可在泸县寻到了什么好书，我住在庄家妍儿姑娘的闺阁里，她有书斋，但都是诗词歌赋，棋谱琴曲之类，我不喜欢。

张启栋在她手背上一敲“你又偷懒，看那么多杂书做什么，还是多看些诗词，我看你上次写的小诗苔，最是应景。”

红绡苦笑道“我读了多少书，表哥最是清楚，不过是在避难时听人念过，我觉得很是入心，便背了下来。想到表哥可能也喜欢，就抄录给你的。”

张启栋点了点头，那诗看似虽简单，却意境深远，的确是红绡写不出来的，红绡听过能背下来，已是上了心，也不再提诗道“这几日还无暇去寻书，等哪日有闲就跟庄老太爷告知一声，我带你去泸县逛逛。开心不？开心就把衣袖给我放开。”

红绡松开手，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来“这是太夫人教我做的，装了驱虫除味的玉兰花瓣，第一次做表哥可别嫌弃。”

张启栋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香囊细看，不同于平常长型的袋子，而是桃核型的，面上用丝带绣了一对红豆，香囊上绑了丝线扎的相思扣，拿在手里不用放在鼻下，就能闻到玉兰花清爽的气息。

张启栋把香囊小心收好，对红绡道“看来还是要让长辈教你才肯用功，以后再多住几个，好换着用。”

见张启栋喜欢，红绡也是万般得意，这可是第一次拿得出手的针线活。

红绡道“还是回清辉再装香料吧！茉莉花最是好闻，不知信可送到了清辉？”

张起栋皱眉努力想抚平被她扯皱的衣袖“你就别操心生意上的事了，人已经回来了，还带了宝哥儿的回信，已照你说的方法寻了地，自己种植茉莉花，桂花树也寻了几颗，这些还得自己种才行，不过需要几年时间。”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沿着游廊慢慢向红绡住的沁芳院而去。

身后假山石旁闪出两个人来，一个压低了的声音问道“好险，差点就被那跑来跑去叫张果儿的小厮看到，还好这边石头有一个洞。姨娘你真的没有认错？她为什么没有在花厅认你呢”

另一个声音也低低的答道“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怎么会认错呢！虽说一年不见，比以前漂亮，也长高了。她的眼睛却是没有变，不会认错的。小时候那双眼睛就让人恨不得给挖出来，现在看着更让人觉得可恶。她认不出来我也是正常，毕竟我现在的打扮跟以前太多不同了。”

第一个声音道“姨娘，你真的看上张公子，可这个肖姑娘跟他很是亲密的样子”

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那个小贱人小时候就不是我的对手，她的东西我想拿就拿，现在还想跟我抢男人，怎么可能，我想得到的人，还没有不成的。听她说要什么花，还完全是小孩子的话。根本不用担心，我们回去再商量怎么办。”

这两人，正是提前从玉兰堂出来的蓉姨娘和半路接她的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