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收了太夫人的礼盒,早早的红绡便到了玉兰苑道谢。
才一进门就碰上了请安出来的蓉姨娘,许是挨了训斥,蓉姨娘面上显出几分阴鸷,走路也是脚步匆匆,险些与红绡碰上。
停下步子刚想骂人,一见是红绡,原来冰冻的面上如春日暖阳,故作亲昵的上前欲拉红绡的手。
红绡蹲身一福,顺势避开了贾蓉的拉扯“蓉姨奶奶安!”
贾蓉扯了帕子掩着口,吃吃笑道“妹妹,这里又无外人,不用多礼,我去沁芳院等你,昨日是我鲁莽,吓到了妹妹,今日我们好好说话,不会再为难妹妹啦!”说完冲着红绡眨眨眼,扭着蜂腰走了。
红绡一阵头皮发麻,怎么还要来缠,难道只能告诉太夫人这蓉姨娘想逃的事,只怕自己说出来太夫人也不会信。
在这个时代,只要蓉姨娘逃了,抓回来就只有被关在院子里到死为止。不想被抓,就只能亡命天涯,若无人庇护,对女人来说唯一容身之处就只有青楼,连身契户本都没有的女人,那么也只能去最下等的野窝子之类。
蓉姨娘除非是疯了才会逃,太夫人除非是傻子才会相信。
红绡与紫妍对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再忍忍吧。
樊妈妈已经迎出上屋,站在檐下笑得一脸和蔼可亲:“”
“肖姑娘,太夫人可念叨好几遍了,已让灶上炖了雪莲子羹,只等姑娘到了就开饭。”
红绡紧走几步进了上房“让太夫人饿着就是晚辈的罪过了!”
“你这丫头还知道罪过,那就多吃一个鸽儿蛋。”太夫人从里屋出来,面色红润,笑意盈盈,丝毫看不出才训斥过人。
庄家也是讲究“食不言”的规矩,屋里七个人夹菜递帕,只见人动不闻半分声响。
红绡得了紫烟的提点,对这方面也已经习惯。举止也是得体大方,太夫人见了几分心动,又是惋惜。
饭罢婆子们送上漱口茶水,红绡学了太夫人的样子饮了一口,在嘴里轻轻鼓动几下,再吐在婆子们端着瓷器里。
遣退了紫烟和其他奴婢,屋里只留下樊妈妈,太夫人在窗前的榻上坐了,拉了红绡坐在身边“听老太爷说张公子三日后就要离开,唉!老婆子可真是舍不得你。”
“已经在府上叨扰了二十天了,是该走了,清辉已经带了书信来,那边也有事要表哥处理。”
“年轻人是要以业为重,清辉距这里也不远,以后你可要多来书信。”红绡一一应下,回去以后定要常写信来,太夫人才展了笑颜。
几句闲话后,太夫人突然问到“昨日蓉姨娘在沁芳院胡闹,所谓何事?”
红绡一惊,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太夫人又道“我本不欲过问此事,但想到你已无父母在侧,凡事无人商量,也就点拨你几句天下的烦心事想躲是躲不过的,只有寻求根源断其所贪,才能解决事,才是解决的办法,一味的退让,为智者说不喜,为小人趁可欺,你可明白我意?”
红绡点头道“太夫人说的是。”
“姑娘性子恬淡,不爱多事,本是极好的。你却忘了,有的人惯会踩着人攀高枝,你也得防上一防。”
红绡想起马家姐弟所做之事,心下苦恼,皱了眉头道:“平日里想想,总觉得与人动心机累得慌。”
樊妈妈插嘴道:“动心机也得分人不是,那蓉姨娘可是明明白白的在骗你。”
既然太夫人和樊妈妈都看清了贾蓉的品行,为什么还会为这个女人跟老太爷怄气呢?
见红绡欲言又止,太夫人笑道“可是想说为纳蓉姨娘,老太婆与老太爷不和之事?”
心里嘀咕的事被人说破,红绡略有些尴尬,但机会难得,有人愿意解说这些红绡没有经历过的事,也是愿意听的。
太夫人叹道“我不是怨太老爷纳妾之事,也不恨蓉姨娘,而是气老太爷所做之事,太过苟且。姨娘虽是轻浮行事,老太爷却是一把年纪,事后若是我不依,又该让姨娘如何收场,换了一般人家,姨娘在当日就会被杖毙,男人爽快一时却要搭上一个女人的命。”
红绡一阵冷汗淋淋,清辉张府院中那雨夜里喷出的血沫和扭曲的双腿又浮现在面前,在这地方别提人权,在这深宅大院里想要一个人消失掉,是非常容易的事,那个贾蓉就活在别人的口齿之间还不自知。
太夫人看了看红绡微微有些发白的脸,继续说道“叫你来,是有东西给你。”
太夫人对樊妈妈点点头“把那东西拿来,樊妈妈立即从里屋拿出一个奇怪的袋子来,只有红绡的半个巴掌大上面还有两条长长的布条。
樊妈妈取下头上的簪子,挑开一条缝。红绡才看见里面是用上好的油布缝制,有几张纸叠得小小巧巧。
樊妈妈打开来,太夫人递给了红绡“这里有两百两银票,虽是俗物,却最实用。金银之物,看着贵气,用时还需要兑换。古玩器皿,只能摆放在平安宅中。只有这银票能随身携带,若有不测也是保命的本钱。这袋子也是特制外是兽皮,里有油布,防水防磨。
我娘家祖上传下家规,每个出嫁女儿都会随身带上一个。
你与我庄家有缘,我就把我贴身之物送于你,还有一些话也讲给你听,此物只能你一人所知,连婢女也不可告诉,除非那婢女已经与你生死同存。更不能告诉你以后的夫君。
虽说女子出嫁以夫为天,成亲后要尊他敬他,也得这个男人值得你尊敬,若他胡作非为,枉顾你性命又当如何?甚至夫妻分离又当如何?那就只能爱自己,护子孙,这就是最后的保障。
夫为天,妻为地,天地交融,阴阳和谐。对女人来说失去丈夫如天塌一般,没有了天的庇护,若再不自强自爱,你的孩子,你想爱护的人就会无立足之处,所以,你以后别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还要想到其他人。”
红绡头脑轰轰乱响,这些看似大逆不道的话,从一个讲究四书五经恪守祖宗遗训的女子口中说出,竟是如此的顺耳,红绡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这番言论。
见红绡半点惊慌也无,还一脸的兴奋样子。
太夫人提了半天的心才放下,当年她娘在她出嫁时说这番话可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按母亲的要求做了,人过中年见多了妻离子散的负心汉,她才了解了当年母亲的苦心。
如今见着小姑娘以后没个娘家,若是婚后不顺,连一点退路也无。帮不上忙,就只有送上这些银票傍身,还以为要费上一番口舌,没想到红绡如此明了。
太夫人只能再提醒道“你可明白我意?”
红绡眼眶微红,跪在了太夫人膝前,把脸轻轻伏在她的腿上,如此推心置腹的话,若非真诚相待是万万说不出来的。
太夫人轻抚红绡长发“你是一个明白的孩子,以后生活平顺也不枉我教悔一场。今日时辰还早,让樊妈妈再教你一些东西。”
从玉兰院出来,红绡始终觉得心下滚烫,那里有用布条绑上的袋子,紫烟不明其里,只见今日的肖姑娘面红意乱,沉默不语,也不敢多问,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沁芳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