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妈妈请了红绡到西凉阁里坐了,陪笑道“屋子马上让人打扫熏香后,姑娘再进去。姨娘不懂礼数,扰了姑娘清静,待老奴回禀太夫人,定要罚她。”
红绡拉了樊妈妈一同在椅子上坐了“妈妈,那蓉姨娘与我是旧识,在墨城时同住一街,刚刚说到了伤心处,动容了些。此时正是合府庆贺之日,还是别告诉太夫人,扰了她老人家兴致,过几日等蓉姨娘自己想通,太夫人再慢慢教导,总会让她明白的。”
樊妈妈知道不会是这事,见红绡瞒她,她也不戳破,斜坐了身子拍拍红绡的手“姑娘真是菩萨心肠,自己都是要人疼惜的孩子,还想着宽慰别人罢了,今日之事,我就招呼丫头们别传出去。”
重新回到屋里,打翻了的茶碗桌凳已经收拾妥当,紫烟上前搀了红绡的手“姑娘可有伤到哪里?蓉姨娘怎可如此”
红绡同她摆摆手“这事别提了,待明日我见过大公子,问清归期,还是尽早离开,这是人家内宅的事,我们过问不得。”
紫烟点点头,替红绡松了发带“这一闹腾,姑娘又是一身的汗,奴婢已经传了热水,姑娘去隔间洗洗再休息吧。”
入夜时分,太夫人还是知道了此事,特地遣人送了一匣妆花来。
樊妈妈还带了太夫人的原话“一碗米养百样人,肖姑娘的胸襟比得过一般男子,为了庄家的颜面,姑娘是受委屈了。”虽没有亲自过问,太夫人的心里还是畅亮的。
红销收了妆花,又请樊妈妈回禀太夫人“这些小事不用太夫人劳心,庄家家大宅宽,难免有小猫小狗不听话。”
樊妈妈把这话说给太夫人听时还笑道“肖姑娘还真是有趣,西院的蓉姨娘不就是养给老太爷逗趣的吗!”
太夫人挥退屋里的丫环,留下樊妈妈在身边“今日烦劳了一天,总算清净了,我们说说话。陪坐了一天,腰也酸痛了,把你的手艺用一用。”
樊妈妈答应一声,扶了太夫人上榻,用软枕垫了胸口,太夫人脱下衣衫,露出保养得宜的背,趴在榻上。
樊妈妈从榻边的小柜里取了活血化瘀的红花蜜,用手指沾了,细细的抹在太夫人腰背上,再取了美人锤从颈到腰,不急不慢,不轻不重的敲打起来。屋里虽然放了冰盆,樊妈妈的额上竟冒出一层细汗来。
太夫人低叹一声“芙蓉,你这敲筋的功夫是越发精进,今日酸疼僵硬的腰被你这一敲,现在才算又活过来了,要不然这一夜躺着都不安稳。也不知谁有这个本事能传到你这手艺?”
樊妈妈手上轻盈如蜻蜓点水,落锤处却能见漾开一层红晕。
顺着脊柱敲过一遍后,樊妈妈停下手看看那层已经铺开的颜色说道“这活计看着简单,却是最磨人性子,急躁心不宁的人是学不来的。
这么多年,老奴也想寻上一个好徒弟给妍姐儿准备着。府里丫鬟不少,可总也不合适。不是心有所图,就是愚钝笨拙,手上无巧劲儿,心里无章法,眼里也无经络,这看似简简单单的敲打,每一锤下去,要敲在看不见的经络上才是功夫。”
见樊妈妈又开始抱怨找不到好苗子,身心舒畅的太夫人笑道“当年你师傅看中了你,可让我母亲费了些心思,才从大伯家换得你来,那时你还是一个粗使丫头,每日挨打受冻好不可怜。”
樊妈妈想起过往,心里酸涩道“是老奴的福分才遇到了夫人,要说好苗子倒让老奴寻到了一个。”
“是哪个院的?明日就调她到玉兰院来。”
樊妈妈苦笑道“是肖姑娘,任你是府里的太夫人,也有调不来的人。”
太夫人转过头来白了樊妈妈一眼“你这个老婆子拿肖姑娘来消遣我做甚,肖姑娘是个有福的。今日前院老太爷又高兴得喝醉了?可有人贴身伺候着?别又让人钻了空子。”
白日里下河村那个李老太公在杨县令面前说起救人之事,现请了县令题下字,以后还要送上一副匾额,表扬庄家大宅在危难之际救人性命,庄家访客又献出泥船帮人无数,福佑乡里。
杨县令叫了纸墨,提笔写下“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个大字。恭维庄宅之福地,上能护佑国家,下能保护民众。利易得,这好名声不易得。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庄老太爷心情愉悦,连庄松也拦他不住,奉茶奉酒者,来者不拒,直到把自己喝醉才罢休。
“有松哥儿在老太爷身边呢,夫人放心吧!”
樊妈妈停下手中正敲打的美人锤,用布巾开始擦拭背上的油渍,突然神秘兮兮地道“老奴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夫人侧头看着她“你在我面前还有何不可讲的,偏偏还来拿乔。”
樊妈妈道“若能留了那肖姑娘给松哥儿?”
太夫人抬手抬腿活动了一下筋骨,才翻身坐起,慢条斯理地披好衣服。
樊妈妈从几上端过早备好的红枣姜汁茶,太夫人一饮而尽,这套养生的法子才算做完。
太夫人看着樊妈妈那张已满是皱纹,比自己还苍老的脸道“芙蓉,你一心为了我,总想把最好的都留在庄家,这我知道,但肖姑娘是万万不能留给松哥儿的。”
樊妈妈有些吃惊“难道肖姑娘不好?”
太夫人道“正因为肖姑娘好,才不能这样做。”
“那又是为何?”
“松哥儿以后是要入仕途的,官场之上,交际应酬甚多,不说巴望着岳家助力,以肖姑娘的身世背景做了正妻,以后在众多官家女眷面前如何立足,每每出门应酬只能被人耻笑,非但不是松哥儿的助力,连松哥儿也会被连累,日久生怨,反添了一对怨偶。
若为妾室,肖姑娘又太过聪明,虽是娴静秀气,又无多言语,但是你看救人御水,哪一条不是深有道理。
她现在才十三岁,尚未及笄,以后只怕更是厉害。妾胜过了正妻,终将是祸事。
若用妾室的规矩拘束着她,且不说她愿不愿意,就是松哥儿也是不愿的。那张公子是商家,家里没有那么多礼数讲究,又有打小的情份,只要张公子以后能护着她,就有好归宿。
不要以为见着好的就要强拢在身边,门当户对,适合的才是好的。芙蓉,你若是真喜欢肖姑娘就把这手艺教给她吧,难道找不到好徒弟,你还想带到坑里去?”
樊妈妈委屈道“夫人这是什么话,老奴怎能不舍得,只是可惜了这姑娘,教会了又要走了,老奴白忙活一场。
夫人说到张公子,听前院老管家说,杨县令夸奖泥船利于民众,很是夸了张公子一番,张公子也得了县令的引见,做成了几桩大买卖。
这也是肖姑娘的功劳,以后张公子生意发达了若还记得这些,定能多疼惜肖姑娘几分。”两人叙话许久,方才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