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猴子穿西装...”
一前一后两个车载电视同时响起尖锐的嘲笑。后座位上的两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杜宁面无表情的透过车内后视镜打量着两个人,诺诺一本正经的坐直了身子,绘梨衣则是一脸茫然之色。但同样的,她们都在注视着后座位上的车载电视,里面放映着一场文学社的集体活动,现场直播。
不得不说,西装这种服装最适合看出一个人真正的气质,有的人穿上西装后一看就是个上层成功人士,有的人穿上却能让别人一眼看出是租来的。看看那个男孩就知道了,他头颅微微前倾,聋拉着脑袋微弓着腰,就像从来没有直起来过。
黑色的西装和白色的衬衫虽然并不高档,但也算正式场合不错的服装了,穿在他的身上依然突出了一种不和谐的怪异感。
电视里传来了更多的刺耳大笑。
那些人大概是在笑这怪异感吧。平时只是附和别人的小角色突然穿上了笔挺的西装,希望自己在登场的时候能够让人眼前一亮。但他失望了,大家对他曾经小角色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一点点改变根本不能引起他们的欣赏,反而会让他们觉得不伦不类。
他脸上尴尬的讪笑可能也是意识到不合适了吧,但他的心理或许还有着一丝期许,期许自己喜欢的姑娘眼里能够亮出名为惊喜的光。
其他人都无所谓,只要你的眼里有光就好了。
他或许是这么想的吧?
姑娘啊,他能为了你将全世界的嘲笑弃之不顾,那你能看他一眼吗?能吗?杜宁将视线放在了面前的车载电视上。男孩抬起了头,往那个穿着白裙的女孩看了一眼。那个身穿白裙,像是天使的女孩淡淡的微笑着。连鱼尾纹都能看见的超高级车载电视,三个人都看到了她眼里亮着淡淡的光。
“开快点。”诺诺忽的开口,司机没有说话,油门一踩,强烈的推背感传来。
那束光是惊喜吗?
如果不是惊喜的话,那是赞扬吗?
如果不是赞扬的话,那是鼓励吗?
都不是啊,身为一个美貌、家室以及血统样样顶尖的女孩,诺诺太清楚白裙女孩眼里的神色意味着什么了。她只是淡淡的笑着,就像女王看着亲吻手背的骑士,她冲你点头,不是爱人的认可,而是女王的身份让她必须那么做,她要向追随者发出符合身份的鼓励。
但那是虚假的,路明非,你能看明白吗?她心里或许在考量你以后的价值,或许在考量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随身骑士,甚至或许什么都没想。
那双你认为最漂亮的瞳孔里,唯一没有的,是名为爱慕的光。
你到底是怎么在那个姑娘眼中看出令你鼓舞的光芒的?路明非?你还要握着宝剑守到最后一刻,直到公主扑到一个身穿王子制服的男人身上吗?
诺诺突然想起了和路明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蔫头蔫脑的死小孩蹲靠在丽晶酒店女厕的门上,流着稀里哗啦的眼泪在瓷砖上画圈儿,像是在诅咒着什么人,又像是要将自己的悲伤全部画出来。
就像一只窝在路边上的狗,它满身都是流浪的污迹,不知道是哪些人怒骂着‘死狗’踹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哪场雨夜它在路边流浪被疾驰的车子溅到了。你好奇的看了它一眼,它也抬起暗淡的眼睛也看了你一眼。
可怜巴巴地。
你会摸摸它的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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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茫然无措的站在荧幕前,闪亮亮的银幕上投射了几个字符,其中一个最大的就在他的身边。那是简单的,硕大的,令人心悸的,小写英文字母‘i’
台下传来了嘘声,他忍不住了,跑到距离银幕几米的地方去看。
一行字。“陈雯雯,LVE,YU!”
有人喊起来了。
“站回来,站回来,缺你一个字母就不成句了。”
字母?他又看了眼那行子,同时眼角的余光扫到赵孟华,赵孟华捧着一大把深红的玫瑰花,在几个好兄弟的簇拥下跳上舞台来。
这次,路明非看懂了,身体从指尖一寸一寸地凉下来了,直到心里,直到头盖骨深处,直到那些因为采蒲公英跑了太多路还在酸痛的关节。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摸了摸身上的小西装,这才明白自己就是那行字里缺失的那个‘i’
原来你也要向陈雯雯表白啊,路明非看着赵明华,但她不喜欢玫瑰啊,你个傻叉,她喜欢的是纯洁的蒲公英?你懂吗?路明非努力的否定着,否定赵孟华,否定他的花,否定着心里那不断涌上来的可怕想法。
‘陈雯雯不会真的答应他吧?’
路明非看着陈雯雯,陈雯雯却在看赵孟华,眼睛里仿佛蕴着夏晚的露水,就要流淌下来。她和路明非坐在河边的时候那么忧郁和沉默,这时候却不了,路明非看得出她眼里的快乐。
“今天本该是我们文学社聚会,不过我就是借这个机会,”赵孟华大声说,“我们马上要分开了,我不想后悔,我想跟陈雯雯说……屏幕上都有了……我怎么也要赌一把啊!要不将来分开了,天南海北见不着面儿,我喜欢一个人三年,谁也不知道,那不衰到家了么?”
“好!老大好样儿的!”被赵孟华安排好的人们都鼓起了掌,盛赞着捧着玫瑰花的男人如此大胆,如此有范儿!
一束射灯的光打在陈雯雯身上,衣服白得像是透明一般的陈雯雯站了起来,她磨蹭着步子走上舞台,脸红得可以榨出西红柿酱来,赵孟华的好兄弟围着她,用典型青春片男配角的语气问,“答应不答应?答应就快啊!赵孟华很好的!”
路明非看着陈雯雯,看着她的嘴唇。其他的声音他都听不见,对他而言这一刻寂静如死,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可以打破这寂静。
“我也喜欢……你的。”陈雯雯看着赵孟华,细声细气地说。
寂静碎掉了,仿佛雷霆贯穿长空,电光直射天心,雨沙沙地落下。
他这才明白了那女孩喜欢的不是蒲公英,也不是玫瑰花。哪怕赵孟华捧着狗尾巴草出来,她都会惊喜的接过它。
她喜欢的是赵孟华。
·
杜宁轻轻地闭上了眼,无需再看了,他早就看了无数遍了。他从包里摸出那本白色封皮的书,轻轻地抚摸着它。
被所有人欺骗的男孩被擦亮了,王子给他穿上了漂亮的盔甲,让他成为自己踏向公主的一块石头,他踩着他迎上了公主。
公主眼角含笑,格外的幸福,那抹光终究还是出现了,但不是因为他。
侍从们看着抱在一起的王子和公主,发出喧噪的祝福。
但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被他们踩在身下成为幸福踏板的骑士正在颤抖。
这样的情景不止这一次,还会有很多很多。他是一个小丑,在这个名为世界的舞台上饰演者最卑微的角色,被四处欺凌,做最底层的踏板,被无数的‘公主’和‘王子’以及他们的狗腿笑话。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被嘲讽的垫脚石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欢笑的小丑。
却不知道自己才是至高无上的王。
可笑的公主,可笑的王子,可笑的狗腿侍从。无知不是你们的罪过,高傲才是,你们不知道小丑是否会站起来,却还是无情的利用他,嘲弄他。
这样的戏码他看够了,所以他来了。杜宁再度睁眼,暗红色的左目注视着那个男孩,里面有着光辉在转动。
他们可以无知,但你不行。
你睡得太久了,该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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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母别跑字母别跑,群众演员都有红包啊!”赵孟华的兄弟喊他,“大家都有功啊。”
路明非回头,赵孟华眯起一只眼睛对他比了个鬼脸。路明非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在嘲弄他。
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跟赵孟华殴打一下,不过他体育成绩也远不如赵孟华,何况人家还有一票兄弟。他衰了太多年,已经习惯了,于是“哦”了一声,转头继续往舞台上走去,去当他的“i”。
这时候,放映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人们还没来得及去看,一道鲜艳的红色撞了进来。
带着光泽的塔夫绸裙子带起了一阵风,流星一样穿过了嬉闹的人群,胖的瘦的矮的高的,侍从们的眼睛一下就被那耀眼的红宝石吸走了,直勾勾的。
白色的高跟羊皮短靴踩碎了地面上的红玫瑰,正被拥抱着的公主茫然的抬起了头,王子的视线也被引去了。
她是哪里来的?要干什么?所有人内心升起疑问。
蔫头蔫脑的路明非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只脚已经站上了舞台,另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迈上去,怀里便冲进来了一道红色,像一只鲜艳的小熊,砰的一声就将他压倒了。
铛的一声,路明非的脑袋嗑在了舞台上,匆忙中他只来得及伸出双手护住怀里的人,根本没工夫护住自己。但路明非还没来得及喊痛,就听到了低微的抽泣声,他抬起头,想着去看看那只小熊是不是被撞到了。
一抬头,他的眼睛和那有着盈盈泪水的暗红色瞳孔对上了,就像有一杆大锤咚的一下砸在了头上,晕乎乎的。
如果说陈雯雯被表白时的眼睛里仿佛蕴着夏晚的露水,那这大概就是黄昏时的大海吧,热烈的情绪情绪掀起惊天的骇浪,把路明非这只渺小的船儿一下就被打翻了。
但他并没有被淹死在咸湿的液体里,那看似汹涌的海水出奇的温暖,朵朵浪花轻柔的推动着他,一下又一下的将他向天空抛去,然后将他接在怀抱里。
他感觉自己要化掉了。
“sakura...”
女孩念着某个人的名字。路明非想说你是不是认错人啦?sakura是谁啊?但他不知怎的又开不了口,只是茫然的一下又一下的抚着女孩的暗红色长发。
他感受到了从未感受到的温柔。
他莫名的确信,那是独属于他的。
“sakura...我来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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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的迈巴赫上。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在笑话sakura?绘梨衣疑惑地想着,她掏出小本本想要问问身边的女孩子,却发现她正神情严肃的看着电视。她想要问问前面的那个男人,却发现他捧着一本白书正在沉思。
没有人能给她解答,她只能自己去想。
是sakura做错了什么事吗?不会的,sakura不会做错任何的事。他只会挂着淡淡的笑问晚餐想吃什么,什么他都会满足。
他会带着你逛漂亮的大商场。会给你买漂亮的小裙子,会带你看最美的摩天轮。会给你买最好吃的五目炒饭和鬼金棒的北海道拉面。还会让你看《Fate/zero》和《高达00》。
哪怕你看得再久他也会坐在那里等你,哪怕你玩的再欢他也会在人群里找到你。哪怕你是个小怪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保护你。
明明sakura那么好,
为什么他们不喜欢他?
绘梨衣想起了那个美轮美奂的梦,梦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因为有sakura。
他们坐在矿井的屋檐下,绘梨衣不停地写问题,sakura一条条回答。sakura最聪明了,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海的那边有很多很多的国家,有中国有美国还有战斗民族俄罗斯,有些地方千里黄沙几十年不下一滴雨,也有地方冰天雪地北极熊在浮冰旁守着拿爪子拍鱼吃。
明明sakura那么聪明,
为什么他们不喜欢他?
车子突然停住了,绘梨衣感觉自己旁边的车门被拉开了,她茫然的下了车,男人轻轻地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大门告诉她sakura就在那里面。
她飞快的跑起来了,比所有人都快,急切的撞开了那扇黑黑的大门。
曾经绘梨衣心里也有一道很重很重的门,她将自己关在了门里,因为世界不喜欢她。
但sakura却说,世界喜不喜欢你,只取决于你的朋友喜不喜欢你,每个人都有几个真正的好朋友,他们喜欢你,就是这个世界喜欢你了。
sakura说,我是你的好朋友,将来你会有更多的好朋友。只要我们这些好朋友喜欢你!那全世界都喜欢你。
sakura说,如果世界真的不喜欢你,那世界就是我的敌人了。
于是那道很重很重的门被那个叫做sakura的男孩打开了,外面的光照进来了,那么明亮,那么温暖。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温暖的sakura,却不被世界喜欢呢?
绘梨衣不想再去想了,她只想跑快点,再跑快点。很快,她抱住了那个身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就像一个寒夜里的孩子碰到了另一个孩子,拼命地想将自己仅有的一点点温暖传递。
绘梨衣说不出那种世界不喜欢你,世界就是我的敌人的话。她的胆子其实很小,灰姑娘城堡里扮成鬼的工作人员都能吓到她。
但她知道sakura在她不被世界喜欢的时候选择了她,所以她也要在sakura不被世界喜欢的时候喜欢他。
如果世界不喜欢sakura。
如果你们都不喜欢sakura。
那就把他给我吧,我喜欢他。
因为他是唯一的sakura。
女孩死死的抱着他,眼中蕴含着热泪,说出了和男孩那句誓言不一样的话。
“就算世界不喜欢你也没关系,我来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