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尚值清晨。
日头微出,薄雾未散,如烟似幻般笼罩于枝叶之间。
不知从何传来的虫鸣,让松林间更显幽静寂寥。
端的似一幅天造地设的鬼片片场。
秦川本就独身一人,茕茕孑立。
乍一听见这苍老怨叹之声。
不禁心口一滞、身形一僵,周身寒毛根根竖起。
要不是有过昨日经历,只怕当场便要落荒而逃。
稍稍缓过些神来,硬着头皮将斧头垂下。
又往挺拔树干上拍了一拍,似是自言自语道:
“长得倒是挺直,可惜……树皮纹路不太规整,还是换一棵吧。”
秦川念头急转,才想出个稍显蹩脚的由头来。
自顾自一个转身,继续向着别处探寻。
秦川现在还不太清楚。
这些个不知是仙是鬼之物,究竟知不知晓,自己能听见它们说话。
是专程对自个儿言语?
还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却只有自己能听见?
不过无论是哪般情形。
秦川都不打算接茬。
虽说为了灵性赏赐,不可能完全做到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但还是想尽量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锋芒毕露,必招灾祸。
稀松平常,方是存身之道。
这是秦川前世,被众女围追堵截之时,便已通晓的道理。
转悠出数百步,又瞧见一棵矮壮松枝。
刚上手拍了两拍,还没啥具体动作呢。
“别啊别啊!这可是近几十年里,果苞生得最密实的一枝!”
苍老声音再次响起。
“再生长个百十来年,能结出旁枝好几倍的松果!现在一斧头劈下去,岂不是得不偿失。”
秦川若无其事地抬头打量一眼。
葱郁枝叶之间,确实生着密密麻麻、米粒大小的嫩绿果苞。
也不知道不老松作为一棵树。
为何会如此在意枝条挺不挺拔、松果密不密实。
难不成和人类一样,也要追求眉毛浓密、睫毛挺翘?
秦川再一次耐着性子,自欺欺人般摇了摇头。
“嗯……太粗了,拖运起来麻烦。”
一副不太满意的模样,继续向前探寻。
心中暗自敲定,这是最后一次妥协退让了。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凑巧。
要真是每句话都做出回应,岂不相当于不打自招。
不过这回倒是挺顺利。
刚拐过一道山坳,就看见两棵松枝相对而生。
树干杵在一块儿,相互挤压,导致有些扭曲变形。
枝叶也只能往各自那方延伸生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树龄年份也大差不差。
反正只说要两棵十年份松枝,也没其他细节要求。
秦川自是再无犹豫。
捋捋衣袖,屏气站定。
运劲全身,一斧挥下,斧刃直接没入半截。
就连秦川自己,都不由得暗自咋舌。
这蛮牛灵劲,着实厉害实用得紧。
要是换做以前,少说也得劈上十七八斧,震得虎口生疼,才能有这般成果。
不出秦川所料,砍这两棵歪瓜裂枣。
脑海中一片安静,再无幽怨痛惜之声传出。
秦川定下心来,也不再耽搁。
连挥三五斧,将两颗松枝劈倒下来。
弯过几束细软枝条,将两棵碗口粗的树木,囫囵捆扎在一块儿。
单手抗在肩上,慢悠悠沿着原路返回。
要不是有蛮牛灵劲打底,秦川还真不敢一个人接这活儿。
途中看见有将熟松果,顺手掰扯下来两枚,揣到衣兜里边。
随波逐流嘛。
眼看就要走出松林。
先前听见的苍老声音,再度在脑中响起:
“感谢小友修剪杂枝,赠你一道长生灵气!”
语气之中,少了几分紧张怨叹,多出些许舒缓和蔼。
话音落下,秦川只觉一阵清灵拂过。
脑中神清气爽,体内五脏如洗。
虽然并无实力提升。
但却能明显感觉到,身体轻灵活泛许多。
连年劳作积累下的疲乏暗伤,顷刻之间消散如初。
仿似返老还童一般。
秦川心中暗喜,面上却是故作如常。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自顾自破开禁制,往天工峰方向行去。
肩上扛着好几百斤。
虽然称不上有多累,却也不可能像来时那般轻快。
一直到晌午过后、烈日当空。
才抵达天工峰上。
幽绿细密的繁盛松枝,拖曳在青石地砖上,发出一连串呼啦声响。
似是在与蝉鸣合奏。
“器房重地,闲人止步!”
器房门口,身穿靛青长衫的内门弟子。
神色冷峻,将秦川拦了下来。
秦川自是不慌不忙,微微笑道:
“这是器房恭长老,托杂役院砍伐的不老松枝,还请师兄通报一声。”
其实从面相上看。
秦川比面前稚气未脱的青年,少说也要大上个三五岁。
而且秦川幼年入宗,资历在同龄人中也不算低。
不过修真界的规矩,就是这般现实露骨。
修为不及人家,哪怕是面对一介小童。
也得老老实实,唤声师兄。
“在此稍候片刻。”
那内门弟子面不更色,淡然嘱咐一句,转身向着院内房舍走去。
秦川将木材放下,自顾自扇风歇气。
正胡乱盘算着,刚才那道长生灵气,能够延寿几时。
“哗啦~”
路旁灌木从中,忽然传出些动静来。
循声看去。
莫约十一二岁的少年,正撅着屁股,爬上墙头。
一身被汗水浸湿的天青色绸衫,一看便知不是贫苦中人所用。
偏生又漂洗得泛白,不似宗里贵人习性。
少年骑坐在院墙上,直勾勾盯着院内,目不转睛。
抬手起势,时而摊张为掌,时而横握为拳,亦或微屈为爪。
一招一式之间,倒也有板有眼。
秦川面带疑惑,伸长脖子往院里打量一眼。
就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正有数名锦衣少年,顶着烈日刻苦练功。
哪怕秦川不精武艺。
也能一眼瞧出,这几人习练之法,要比外门精细许多。
估计是天工峰上,哪位长老族中后人。
此处正值路旁,人来人往。
来来往往的弟子执事们。
却都对院墙之上,明目张胆偷师的少年视若无睹。
仿似已是司空见惯。
“久等了,把松枝交给我便可。”
秦川正满心疑惑着。
先前入内通报的内门弟子,已经折返回来。
也不好多问什么,随意应和一句,将松枝递出去,自顾自返回杂役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