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半个月过去时间过去了,今天尚珍阁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不知王副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老掌柜颤巍巍从后院赶了过来,双手抱拳连连道饶。
他这也是故作姿态,琉璃厂本就没什么秘密可言,尚珍阁有副仇英的山水仕女图,整个琉璃厂基本上全知道了,而买的起这副画儿的,只有大帅府!
做生意这东西就怕上赶着,于是乎近期整个尚珍阁都是晚开门,早关门,每天营业时间不到过去的一半儿,有好物件儿,不怕那愿者不上钩啊!
“梁掌柜的客气了。”那王副官靠在椅子上并未起身,只朝老掌柜拱了拱手。
韩子奇抬眼望去,只见那王副官穿着一身笔挺的淡蓝色军装,戴顶硬壳大檐帽,缀五角形帽徽。军服是呢料做的,只有军官才会配备,肩章也是呢制的,红色的戴着两道黄杠。
民国初年军阀混战,派系林立,全国军队也没个统一的制服,单看军服韩子奇还真不知道这王副官是个什么等级。
“老掌柜的,我这算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大帅老母亲要过八十大寿,大帅让我替他老人家寻摸点儿东西,好给老太君尽尽孝心。我这人是粗人一个,大字儿识不了几个,我听说你梁掌柜这边好物件儿不少,这才慕名而来,还望老掌柜别让我和大帅失望才是!”
这王副官虽说是个武夫,但说起事儿来却头头是道条理清晰,短短一番话,不仅把自己的来意交代的清清楚楚,言语中也有不少威胁之意,看来今天如果尚珍阁不拿出点儿诚意来,此事怕是难了。
这年头儿,有钱的比不上有枪的,城头大王旗哪怕是一天三变,可这三个大王却也没有一个是平头老百姓能得罪得起的。
“长官说笑了。”梁有德再次拱手称歉,“我这门脸儿,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三尺见方,能有什么好玩意儿啊。”
跟这帮当兵的做生意,就算你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用的!
要知道,枪杆子在人家手里,你东西卖的贵了,人家搞不好连钱都用不着给了,你东西卖的便宜了,自己就真的赔的连裤子也剩不下了。
“老掌柜的过谦了,我可是听说您这宝号儿可都开了快一百年了,没几个压箱子底儿的物件儿,怕是说不过去吧。”王副官道,“再者说,这回我可是替咱们大帅在寻摸东西,他老人家说了,只要是好物件儿,真物件儿,最后花多少钱,他老人家还真不在乎!”
“这……”梁有德欲言又止。
“老掌柜,我虽说是个粗人,但对琉璃厂这块儿可不算陌生……”王副官接着道。
梁有德又看了王副官一眼,他意识到对方像是冲着自己来的一般,颇有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琉璃厂本来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他前段日子刚收了一副仇英的画儿,要是没猜错的话,对方应该就是冲着这副画儿来的……
“不知老夫人喜欢什么物件儿?”梁有德试探性的问道。
“这我哪里知道,老太君喜欢古董,越古的越好!”王副官不耐烦的回了一句。
“长官,烦您多费心,古玩儿这东西种类也多了去了,老太君是喜欢青铜器,还是瓷器,或者书帖字画儿。您画出个道道儿来,我们掌柜的才方便给您寻摸东西,您也好交差不是?”一旁的周彝贵赔笑道。
“那就弄一副有年头儿的字画儿吧!”王副官沉吟了片刻后道。
“子奇,给弟兄们倒茶,长贵去全聚德订几个雅间儿,中午给长官们洗洗风尘!”周彝贵闻言赶忙吩咐道。
安排罢后,他又朝那王副官道:“还请长官移驾到后边雅间儿去,还有些事情得麻烦长官指点一二。”
那王副官满意的点了点头,周彝贵这意思就是要给他表示表示,对于这点儿意思,王副官还是很乐意笑纳的。
随意安排了一下手下人,王副官大摇大摆的在老掌柜和周彝贵的陪同下去了后院。
陈长贵跑着去全聚德订位子,韩子奇则捧了个条案,条案上整整齐齐摆着四条用红纸包好了的崭新的银元,一条刚好五十个大洋,共计是两百块大洋。
田守长一脸憨厚的陪着笑,点着大洋一个个塞到那些大头兵的手里,每人能分到十块大洋,由此也可见这王副官在大帅那里的地位,不过出来买个东西而已,居然能随随便便带了整整二十个大兵出来!
不一会儿,王副官一脸笑意的在周彝贵的陪同下走了出来,看来是对老掌柜给他的好处极为满意。
“长官,那晌午咱们全聚德见?”周彝贵冲着准备上马的王副官道。
“得嘞,那周掌柜,晌午我这边就和弟兄们叨扰您一顿了!”王副官客气的笑了笑。
“哪里的话,能替大帅办事这也是我们尚珍阁的造化不是!”周彝贵笑着把王副官扶上了马。
等这群大兵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尚珍阁,在一旁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田守长马上凑了过来。
“师兄,这事儿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周彝贵撇了田守长一眼。
“就这盏茶的时间,咱们尚珍阁最少赔了这个数去了吧!”田守长伸出一只巴掌晃了晃道。
“不止。”周彝贵笑了一下,抓着田守长肉乎乎的大手又翻了一下。
“一千大洋?!”田守长眼睛瞪的像铜铃,声调都开始哆嗦起来了。
“咱这光平白给的就足足一千块大洋,再加上晌午那顿饭,这……”田守长气急败坏的算着账。
“别算了,甭管花多少钱,只要能把这帮大爷送走,咱们就烧高香吧!”周彝贵喟然长叹道。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田守长忍不住抱怨道。
“师弟,你也甭抱怨。别看这皇帝老子下台了,咱平头老百姓该受的气还是得受,按说都他娘的民国了,这北京城的大帅也换了几回了,可你看有一个替咱们说话的吗,权当破财免灾吧!”周彝贵也忍不住爆粗口道。
“行了,都别在店里支愣着了。”周彝贵道。
“师弟,你去全聚德看看,长贵订好位子了没,先把菜给备齐喽,记得多备点儿,我怕这群兵大爷晌午这顿来的人更多!”
“好的师兄,我从柜上支了钱就过去!”田守长赶忙应到。
“记得多拿点儿,照着三百块大洋花!”周彝贵提醒道。
田守长明显有些心疼,但还是咬着后槽牙答应了下来。
“子奇,你雇台车去,上饮中八仙阁去拉上一车汾酒送到全聚德,记得要最好的!”周彝贵顺手递给韩子奇五十块大洋。
韩子奇伸手接过,小跑着往饮中八仙阁赶去,他知道那家酒铺里就专门用来送酒的马车,倒不用费心再去找车了。
韩子奇一路跑着一路想着刚刚发生的事,要是他没猜错的话,老掌柜应该会把余旺财放在店里的那副仇英的山水仕女图卖给对方。
虽说对方是个军阀,但毕竟这画儿是买给老娘贺寿用的,应该不会强取豪夺。
但不知为何,韩子奇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不由得对尚珍阁的未来隐隐有些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