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物件儿,真是个好物件儿!”
尚珍阁后院正屋大堂里点了整整三盏油灯,把整间屋子照的透亮,韩子奇并着师傅周彝贵师叔田守长师兄陈长贵四人,刚好把平日里那张用来当餐桌的小八仙桌给坐齐了。
周彝贵那双晶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八仙桌正中央摆着的那物件儿,口中情不自禁的连连感叹道。
“师兄,你这感叹了半天,它,它究竟好在哪儿呢?”一旁的田守长看周彝贵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它薄皮儿大馅十八个褶啊,就像一朵花!”一旁的韩子奇见师叔这般问,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调侃了一句。
同样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周彝贵已经是琉璃厂上排得上号儿的人物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凭着一己之力就让危在旦夕的尚珍阁焕然一新,重新在琉璃厂站住了跟脚。
再看这师叔田守长,连天青无纹水仙盆这么出名的物件儿也认不出来,真是个货真价实的棒槌。
“守长啊,这就是传说中宋汝窑的天青无纹水仙盆啊!”周彝贵指着那盆子解释道。
“汝窑,北宋时期在汝州创办,故以此为名号。到了北宋晚期,汝窑工艺愈加成熟,甚至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因此被垄断成为官窑,专为宫廷烧制御用瓷器。”
“所以,汝窑又分汝民窑和汝官窑两种,汝民窑的东西尚且可见,但汝官窑的物件儿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师傅,这是为什么呢?”一旁的陈长贵也听得津津有味。
“因为汝官窑的烧制时间太过短暂,汝官窑建立不久,就毁在在宋金的战火之中,存在的时间短,传下来的物件儿就少,所以行里人常说纵有家财万贯,不如汝窑一片啊!”周彝贵盯着那天青无纹水仙盆连连赞不绝口。
“你们瞧这水仙盆,通体釉色匀润,釉面纯洁如玉而全无开片,当真难得。”周彝贵一只手温柔的沿着那水仙盆边沿摩挲着,像是对着一个绝世美女一般。
“师傅,什么是开片啊?”陈长贵接着问道。
但凡学徒,碰到师傅开口讲课的时机不容易,一般都是自己一边干活儿,一边自学,周彝贵今天心情不错,他当然要把握住机会。
“开片指的是瓷器上釉的时候因为各种因素,烧制出来后导致釉面开裂。”
“这天青釉又名雨过天青,色调稳定,釉面多数没有光泽,极难烧制成功。”
“子奇这天青无纹水仙盆不见一处开裂,除了当初宫里被乾隆降旨加刻御制诗于水仙盆底部的那件儿,恐怕当今世上找不到第二件了!”周彝贵说道。
“师兄,这物件儿居然连乾隆皇帝也喜欢?!”田守长吃惊道。
“当然!”周彝贵点了点头。
“官窑莫辨宋还唐,火气都无有葆光。
便是讹传猧食器,蹴枰却识豢恩偿。
龙脑香薰蜀锦裾,华清无事饲康居。
乱碁解释三郎急,谁识黄虬正不如。
这首诗是乾隆爷亲自降旨刻在那水仙盆底部的!”
“子奇,这么珍贵的物件儿,你是从哪儿淘换来的。”田守长闻言露出一脸的痴汉笑,朝着韩子奇问道。
“就在咱们海王村的窜货场,花了两万块大洋。”说道这里韩子奇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来。
这物件儿,自己师傅周彝贵先前也是看过的,但和其他人一样都没有出手,结果便宜了自己这个小徒弟。
“两万块大洋!”田守长倒吸了一口冷气,“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田棒槌听到这里心里明显不平衡了,自己这边儿跟着师兄混了一年多了,连个二柜还没当上,前段日子老家的侄子结婚想找自己借二十块大洋,自己都得跟师兄说。
虽说当时师兄答应的痛快,嘴里还说什么“需要钱直接从柜上支就成,这店本就是师傅交给咱们两人的,你也算半个掌柜的……”之类的话。
但,这二掌柜的任命书一天没有下达,他就还算是个打工仔,名不正则言不顺吗!
这边自己掏出二十块大洋都费劲儿,那边小师侄一年多以前还是个差点儿饿死了的路倒儿,现在摇身一变,两万块大洋居然说花出去就花出去了,还买了这么一个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儿。
两万块大洋,给到自己姨太太都娶到第八个了!!!
田守长忿忿的想到。
“师叔,我这开店都一年多了,虽说平常只是卖些书籍纸张,但有时候运气好了也能捡个小漏儿什么的。”韩子奇淡淡的解释了一句。
他自然知道田守长心里怎么想的,但他的台湖书店除了最开始老掌柜给了一笔启动资金外,后面的钱可全都是自己赚来的。
“守长,眼皮子浅了吧。”周彝贵见状也跟着开口解释道,“师傅当初为了那画儿,家底儿都掏光了,这事儿咱俩最清楚啊,子奇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的是他自己,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啊!”
“那是,那是。”田守长闻言只得点头应是。
周彝贵看他一脸不服,指着那天青无纹水仙盆道:“旁的不说,就拿子奇今天带来的这盆子,换咱们十个尚珍阁都不多!”
“什么?!”听到这里田守长着实被吓了一跳,“这盆子值这么多钱!”
“当然!”周彝贵点了点头,“今天下午英吉利的禄大人找到店里了,开价十万大洋想买这盆子,让我跟子奇说一说。”
“子奇,你今天也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吧?”说道这里周彝贵开口问道。
“是的,师傅。”韩子奇点了点头,“咱们边吃边聊吧。”
“也成,你这一个多月都没来了,咱爷俩儿也该喝上两樽儿。”周彝贵笑道。
“师傅,我现在喝酒不成吧。”韩子奇推脱道。
“虽说你这尚不算成年,但毕竟已经立了业,撑起门面了,少喝点儿没事儿。”周彝贵摆了摆手。
几人当即收拾了一下桌子,韩子奇把那天青无纹水仙盆收起放好,陈长贵则从厨房端来几盘韩子奇专门从泰丰楼打包回来好菜。
虽说韩子奇在泰丰楼请不起范五爷,但打包几个好菜回来请自己师傅的钱还是有的……
水晶肘子,酱牛肉,糟溜鱼片,脱骨扒鸡……
小小的桌子很快就被摆了个满满当当,四人分坐一边,倒上京城特产的二锅头,开始吃了起来。
韩子奇一边吃着,一边把今日在窜货场碰到禄大人的事情说了一番。
周彝贵听罢,喝了口酒,望向韩子奇,问道:“这么说来,禄大人是要定这件儿东西了?”
“看他的态度,确实如此。”韩子奇点了点头,“师傅,您也知道,凡这禄大人看准了的东西,无论如何他都是要搞到手的。”
“你想卖他?”周彝贵语气多了几分严肃。
“当然不想!”韩子奇摇了摇头,“这东西全中国都找不出几件儿了,没理由让洋人买去,但……”
许是听出了韩子奇口中的无奈之意,周彝贵开口劝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就把东西卖他,价格可以开高一点儿,万一逼得对方狗急跳墙使什么盘外招儿……”
“是啊。”一旁的田守长见状也跟着劝道,“这洋人们行事一向肆无忌惮,十万大洋不少了,乱世古董不值钱,别为了件儿东西再把小命儿给丢喽!”
“师叔,我知道。”韩子奇酒意微醺,咬牙切齿道,“就算是卖,我也不能便宜了他,没有个五十、一百万大洋,我就是cei了也不给他!”
……
吃完了饭,喝多了的田守长、陈长贵都回去睡了,韩子奇则一直跟着周彝贵到了他的房间。
“子奇,现在可以说了,你来找我究竟为了何事?”
虽说喝了不少酒,但很显然周彝贵并没有醉。
“师傅,您怎么知道我还有事儿的。”韩子奇给周彝贵倒了杯茶笑着问道。
“你小子那点儿心思,糊弄一下你师叔还行。”周彝贵接过茶碗儿,笑了笑道,“说吧,你想怎么处理那盆儿?”
“师傅,我想见见吴师傅。”韩子奇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来意。
“哪个吴师傅?”
“居上坊的吴德章,吴师傅!”韩子奇回道。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