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上坊。
其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烧瓷器的作坊,就在北京城边儿上,距离琉璃厂不远,放在后世这可是三环以里的黄金地界,寸土寸金啊!
居上坊产的器具精致、美观、大气,自然价格也比一般的瓷器要贵上一些,但因为质量极好的缘故,向来不愁销路,北京城八大楼里使的盘子大都是从居上坊进的货。
当然,居上坊除了烧制一些常见的碟、碗、壶、盆之外,偶尔也会出一些观赏类的瓷器,像是花瓶儿、摆件儿、笔洗等物。不过这些器具一向数量有限,可遇而不可求。
居上坊的东西之所以如此受欢迎,完全是因为一个人,也就是这里的老板,以前宫里造办处官仿窑上的正经传人——吴德章!
吴德章,约莫四十六七的样子,国字脸,寸头,一脸的络腮胡子,体型或是因为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缘故,极为健壮。
最吸引人的是他那双蒲扇般的大手,几乎是同等身材人的两倍了,韩子奇拿眼睛估计了一下,那只手都堪比后世的NBA球星莱昂纳德了!
那天青无纹水仙盆长度足有二十三公分,宽度也超过了十六公分,而吴德章仅用一只手就把它稳稳的托在掌上,原本被称之为“盆”的物件儿,在他手里竟跟观音菩萨的玉净瓶差不多了……
“好东西!”
“真是个好东西!”
跟师傅周彝贵刚看到水仙盆的时候一个德行,吴德章捧着那玩意儿也是连连点头,赞不绝口。
“怎么样德章兄?”周彝贵开口问道,“烧这东西的话有难度吗?”
吴德章闻言,依依不舍的把那水仙盆放回了桌子上,又绕着那盆儿走了几圈,微微叹了口气。
“唉,咱们老祖宗的东西,当真是神乎其技啊,想要仿制谈何容易!”
“德章兄,难道你出手也不行?”周彝贵有些意外。
“彝贵啊,你也太高看我了。”吴德章闻言无奈的笑着摆了摆手,“汝窑的东西为什么罕见,不仅是因为它存世的少,哪怕是仿制,也是极为不易的,要是当初的官仿窑还在,说不准运气好了还能出上两件儿,现在吗——难呐!”
“吴师傅,敢问难在何处?”一旁的韩子奇忍不住开口问道。
说实话,他对这吴德章感官不错,同师傅周彝贵上门之后,刚一说明原因,这吴德章就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了下来。
按照他的话来说,就算是仿的都不愿意给那些个洋人!
这吴德章原就是宫里的人,虽说只是最底层的靠手艺吃饭的匠人,但大清朝在的时候他也是受了国恩的人。
他虽说对大清国不甚满意,但更加不甘心受洋人的欺负,尤其是八国联军进来的时候更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造办处也是被他们那伙子洋人给捣毁的,自己师傅只是抱了一个刚烧好的瓷器没撒手,就被对方一枪给撂倒了……
对于作假忽悠洋人这回事儿,吴德章没有半点儿的心里负担,只是这其中难度确实让他打了退堂鼓。
韩子奇这时察觉到了吴德章的顾虑,看对方的神情倒不是做不出来,只是有些为难罢了,于是他才直接开口问道。
吴德章抬头看了韩子奇师徒二人一眼,这才开口道:“想要成功仿制这天青无纹水仙盆,难度至少有三!”
“其一,就是制这瓷胚。你们看这水仙盆其器身呈椭圆形,侈口、深壁、平底,下接云头形四足。盆壁四周较薄,底足略厚,通体釉色匀润,棱角转折之处并微呈浅粉色泽。底有六枚支钉痕,胎呈米黄色。单制这胚体就要费上不少功夫,但用模具也不成,还得手工逐一打造一番……”
“当然,只这一点我无非多费点儿功夫罢了。这其二难,则是上釉——”
“彝贵你也知道,这雨过天青釉制造本就极难,这水仙盆又经过了重复施釉,且无一开片纹,烧制起来难度极大,能否顺利完成全看运气。”
“其三,原料也是难点,想要完全仿制这天青无纹水仙盆,需得专程去汝州取土,北京周边的土质和汝州不同,烧制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有差距。从汝州找原土再制胚然后锻烧……”
听到这里,韩子奇和周彝贵都明白了吴德章的意思。
这三点难度暂且不说,但从汝州取土,近两千里地的路程,哪怕乘了快马,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个月的时间,再加上制胚,烧制的过程……
“那禄大人不会给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周彝贵皱着眉头道。
韩子奇一时间也沉静了下来,师傅说的没错,那洋人决计不会给自己这么长的时间,如何能想办法把这时间给拖过去呢?
韩子奇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此时着急解决不了问题,必须想出一个办法来,最起码也得拖上一个月的时间!
“吴师傅,汝州取土并不需要您亲自出马吧?”韩子奇试探性的问道。
吴德章略微思考了一下,看了周彝贵一眼,回道:“子贵跟我学徒也七八年了,单是取土这事儿,他一人倒也办的成,只是……”
韩子奇闻言向师傅周彝贵看去,吴德章口中的子贵就是周彝贵的儿子周子贵。
“子贵毕竟年纪还小,他一人哪里跑的了那么远的路,我陪他走一遭吧!”周彝贵主动开口道。
“师傅,还是我陪师兄去吧。”韩子奇想了一下拒绝道。
“不成,你们两个孩子,怎么能跑那么远呢!”周彝贵不放心的拒绝道。
“师傅,您先听我说。”韩子奇打断了周彝贵的话,“我本就不怎么在这北京城露面,那禄大人想要找我,势必要通过尚珍阁,您在店里坐镇,好歹能应付他一下。”
“我和师兄两人虽说年纪小,但好在身强力壮脚步也快,我们两个悄悄出城,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发现,即便禄大人发现找不到我了,他也只能认为我是借机躲出去了。只要我不露面,他就不敢轻易向尚珍阁和师爷那里发难,这时间咱们也就可以拖下去了。”
周彝贵闻言也忍不住低头思考了起来,不得不说自己这小徒弟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彝贵,我看子奇说的不错,年轻人本就应该多出去见见世面,他们小哥俩儿往汝州这一行,估计一路走去也能成长不少,小崽子长大了总要出去扑腾几下的!”吴德章见状也开口劝道。
“就这么定了,我陪着子贵师兄去汝州!”韩子奇见周彝贵没开口,便直接下结论道。
“另外,这天青无纹水仙盆就放在吴师傅这里,我和师兄去汝州这段时间,还请吴师傅多琢磨琢磨,先练练手,等我们把原土拿回来之后,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盆子给它仿制出来!”韩子奇又转头向吴德章道。
“得,你们这小哥俩儿都豁出去了,我跟彝贵这老哥俩儿说什么也不能给你们拖了后腿。”吴德章闻言很是郑重道,“你放心,我保证一个月内把这盆子的烧制方式给你整明白喽!”
“那就拜托吴师傅了!”韩子奇道。
“什么拜托不拜托的,就冲着你小子不肯把咱们祖宗的好玩意儿拱手让给洋人这股子心气儿,我也得把这事情给你办妥当喽!”吴德章很是满意的拍了拍韩子奇的肩膀。
“彝贵,咱们这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啊!”吴德章朝周彝贵叹道,“能得徒如此,人生无憾啊!”
“德章兄,我受之有愧啊,这孩子多是他师爷带出来了,小弟可不敢贪功。”周彝贵谦虚道。
“得,反正都是你们尚珍阁的,又没跑出别地儿去!”
二人相视一笑,甚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