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瞅吧,烧了一窑就出了这么一件儿看的过去的。”
吴德章颇为自得的坐在八仙椅上,悠然的抿了一口茶,云淡风轻的指着桌上摆着的一个崭新的天青无纹水仙盆道。
韩子奇抬眼望去,目光一下子就被那水仙盆给吸引了过去——
雨过天青云**,这般颜色做将来。
这刚出窑的水仙盆,更加给人一种雨过天晴的清新之意,虽少了时间累积的古朴深沉,但仅从感官上而言,这新盆更加吸引人的眼球,也更具视觉冲击力。
“吴叔,您这手艺简直是巧夺天工,汝窑的手艺算是在您手里完美的还原出来了!”韩子奇由衷的赞道。
“侥幸而已。”吴德章连连摆手,但嘴角的笑意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作为一个匠人,能够将汝窑的工艺完美还原,且更有一番青出于蓝之势,单此一点就足够吴德章为之自傲了。
“德章兄不必过谦,我敢保证整个北京城除了你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位能够把宋汝窑还原的这么完美的人!”周彝贵也在一旁跟着应和道。
“你们师徒俩别老跟我灌这些迷魂汤,你们别以为这手艺是个什么好东西,一旦被有心人知道了,这就是惹祸的根苗儿,要不是怕老祖宗的东西流落到洋人手里,说什么我也不会仿出这东西来!”吴德章面带严肃的对二人说道。
韩子奇听完后连连点头:“吴叔,要不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咱们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不是,您放心这东西哪怕被人给发现是仿的了,我也绝对不会说出它的来历!”
作为一个现代人,韩子奇知道,有些事情只有第一次和第无数次,吴德章既然有这门手艺,他又岂会轻易错过。
旁的不说,刚收的那件永乐青花大碗,迟早也需要他吴叔给烧上一两件儿。
再者说了忽悠洋人的事儿,那能叫骗吗?
“师傅,东西是做出来了,可毕竟这件儿是新出炉的,蒙一下洋人还行,万一碰到个鉴赏行家,恐怕轻易诓不过去啊。”韩子奇有些担心的朝周彝贵道。
“这事儿还得找你吴叔啊。”周彝贵笑了笑道,“他可是正经宫里官仿窑上的传人,会的可不只是烧几个瓶瓶罐罐这么简单。”
“这事儿可别找我!”吴德章听完连忙厌恶的摆了摆手,“你师傅他就是此中行家,行里人都夸他独眼,只要他自己看不出破绽,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看出来了。”
“这……”韩子奇看着相互推诿的二人一阵头疼。
造假这东西,向来被行里人所忌讳,一般人更不会轻易说出自己会造假做旧,否则的话谁还敢上你的铺面里买东西啊。
拿吴德章来说,凡是从他居上坊出去的物件儿,他必然会跟买家交代清楚,这东西就是仿造的,且自己还在关键处留了特殊的记号,就是为了避免有不怀好意者拿居上坊的东西出去蒙人。
尚珍阁更是如此,老掌柜梁有德为了一张别人寄卖在此的假画,被迫洗手不干,从此离开了古玩一行。
在古玩这行,只要你沾上了一个假字,基本上就被行内人给鄙弃掉了,所以这行里大都是打碎了牙齿和血吞……
“师傅、吴叔,要我说你俩谁也跑不了,有什么手段咱就给他使上呗,您二位把这物件儿做的越真,小子我的底气也就越足啊!”韩子奇干脆朝二人同时拜托道。
“得,合着咱老哥俩成这小子的伙计了。”周彝贵笑着朝吴德章说道,“德章兄,咱们就送佛送到西呗!”
“那我就拜托您二位了!”韩子奇做了个揖拜谢道。
“罢了,我就知道这请神容易,送神难呐!”吴德章吐槽道。
“得嘞,德章兄,把那真玩意儿请出来,咱俩这就开始吧。”周彝贵趁热打铁道。
“我算看出来了,你们师徒这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个哄着,一个架着,算是饶不了我这把老骨头了。”吴德章无奈的朝师徒二人摆了摆手。
“吴叔,您就认了吧,谁叫您那亲徒弟这时候不在呢!”韩子奇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这小子最坏,我看你师傅那一肚子坏水儿全灌输到你这里了,子贵怕是故意被你撇下的吧。”吴德章点着韩子奇的脑门道。
“这您可冤枉我了,我师兄他是自愿殿后的,等他那件事儿办妥了,北京城那才叫做一个热闹呢。”韩子奇卖关子道。
吴德章闻言心里一沉,虽说韩子奇已经同他讲过,自己和周子贵兵分两路回京,因怕带的汝土不够,韩子奇和黄大锤轻装上阵,周子贵同石头村的几个村民后边赶着马车装土回来。
但韩子奇此时说的话,明显别有一番用意……
“行了吴叔,别多想了。”韩子奇明显看出了吴德章的顾虑,“子贵哥可是我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啊,我怎么会害他呢!”
“你知道就行!”吴德章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瓷器做旧,对行里人而言手法很多,最简单的用牛皮将新瓷表面的光亮擦去,这道工序耗时较长,没几个月的时间出不来活儿。
因为这本就是个慢工出细活儿的工作,既不能伤到瓷器表面的釉色。又得把新瓷独有的光泽抛去,给其平添一丝经时间长河洗礼过后的古朴意味出来,自然需要费些功夫。
想要快些达到做旧的目的,就得用些化学手段,用特殊的溶液腐蚀釉面,然后把瓷器放进茶叶等特殊的微酸或弱碱性溶液里去煮,从而消去新瓷的光泽,使其变旧。
再者还有土埋法,把新瓷器埋进特制的有化学品的泥土之中,短时间内做出土沁来。
还有剥釉、戳气泡、去贼光、做色等各类方式,都能达到给瓷器做旧的目的。
如果是出自精通此道的行家之手,一般人还真就看不出来,除非是在此道浸淫数十年的鉴赏大家,否则十有八九都会上当。
对吴德章而言,他有一手官仿窑上独有的,且现今北京城仅自己有把握实行的特殊的做旧手段——
新瓷重烧!
“所谓新瓷重烧,就是把这已经烧成的瓷器重新入窑再烧,通过在表面涂抹一层特制溶液,控制好烧制的火候和时间,就可以使釉面更加肥润……”吴德章朝韩子奇介绍道。
“经过再次煅烧的瓷器,不仅会褪去新瓷独有的那份儿贼光,更会给人一股厚重肥润观感,入手之后质感细润,像是被人通过千百年的时间把玩打磨出来的一般……”
“想必子奇你也知道,像是玉佩、扳指、手串一类的小件儿古玩,都是通过人不断的用手把玩打磨,费劲功夫才能盘出那么一两个好物件儿来,瓷器也需要盘,而我这种新瓷重烧之法,相当于最大限度的缩短了这个‘盘’瓷器的过程……”
“子奇,德章兄这回可是把自己压箱底儿的本事都给你亮出来了,这种手法咱们爷们儿知道就成,千万别传出去。”周彝贵听罢后郑重的嘱咐道。
“当然了师傅,我可不是那种口风不紧的人,更何况这本就是咱们三人的干系。”韩子奇点头道。
吴德章闻言也暗暗松了口气:“说实话,这门儿手艺,子贵都还不知道呢。”
“得,那吴叔今天我可得好好开开眼了。”韩子奇笑道。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你小子总得让我填下肚子吧。”吴德章没好气的笑骂了一句。
“吴叔,给您带的鸭子给克五当车钱了,您别急,我这就下厨给您露一手儿去,咱们爷仨好容易聚一起,今晚得喝两盅。”韩子奇说着撸起袖子就准备往后厨走。
“得了吧你。”周彝贵没好气的把韩子奇拉住,“你小子上太白居打几斤上好的莲花白来,饭菜这事儿就不劳您大驾了。”
韩子奇的厨艺是出了名的差,以前在尚珍阁当学徒的时候,他做一顿就被节俭无比的老掌柜扔一顿,扔出去的饭菜,路过的野狗都不稀得叨一口的……
“得,师傅,那炒菜的事儿就交给您了。”韩子奇颇有自知之明的退了出去。
太白居,离着居上坊不过三五里路,是北京城外出了名儿的酒坊,酿出的二锅头和莲花白皆为京城一绝。
韩子奇溜着弯儿,随着渐渐西下的落日,直奔太白居而去……